【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王世纯】
随着本周伊朗与沙特在我国的斡旋下外交和解,中东局势朝着伊朗有利的方向发展。过去20年时间里,伊朗通过其小而有针对性的独立国防工业体系赢得了抵抗之弧上的多场军事斗争,再次证明了独立自主的重要性。随着伊朗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弥补了海空军平台上的短板,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伊朗将在中东地区拥有越来越大的军事话语权。
本周是伊拉克战争爆发20周年,但中东的局势对于美军而言并没有太多好消息。周一,伊朗、沙特阿拉伯和中国在北京发表三方联合声明,伊沙这对中东老冤家均发表声明和解,双方同意在两个月内重开大使馆,重新推动双边关系回到对话协商的轨道。随后,伊朗官方通讯社证实伊朗已经引进苏-35战机,标志着伊朗空军在时隔30年以后再次获得了平台上的更新。
伊朗和沙特走向和解意义重大,几乎重塑了自2003年以来整个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在我国优秀的外交操作之下,伊沙建交的消息保密到了最后一刻,瞒过了美国以引以为傲的情报机构,以一种“突然袭击”的方式实现了外交目的。因此,外界——尤其是美国和以色列方面——更倾向于将这种成功单方面地归咎于中国的纵横捭阖,并借机炒作中国在中东地区的“新晋影响力”。
作为一名军事观察员,笔者认为,伊朗争取到了更为有利的环境,不仅不是偶然,更是一种“天助自助者”的必然。因为过去20年对于伊朗而言是战争的20年,几乎中东所有热点地区的军事冲突都和伊朗“抵抗之弧”的规划有关。当下,伊朗在也门、叙利亚、巴勒斯坦和黎巴嫩的局部冲突中均取得优势,并深入介入欧洲大陆的俄乌军事冲突,改善了中东整体地位。中东伊斯兰世界和解的局面显然是伊朗军事斗争取得主动性后导致的直接结果。
“自力更生支持圣战”
伊朗取得抵抗之弧的军事斗争主动权靠的是两个抓手:第一个抓手是意识形态的输出,第二条抓手则是小而针对性的独立自主国防工业。在意识形态上,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伊朗靠输出在中东地区相对进步的“霍梅尼主义”,在“抵抗之弧”地带扶持起了一大批因地制宜、斗争手段灵活且基本实现自给自足的武装组织。
这些组织包括直接运用“霍梅尼主义”什叶派武装组织,如黎巴嫩真主党组织和叙利亚“圣城旅”民兵组织;以及间接吸收“霍梅尼主义”的什叶派组织,如也门栽德派的“安塞尔安拉”(胡塞武装)组织和伊拉克各个“人民保卫力量”组织。此外,一些其他教派的武装组织,如信奉瓦哈比主义的逊尼派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也会因为共同的目标(反以)以及亲眼目睹“抵抗之弧”的胜利战果,直接或间接地学习亲伊朗派武装力量的技术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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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了意识形态这样“批判的武器”,伊朗还需要“武器的批判”。而伊朗长达30年独立自主的国防工业发展为伊朗的军事斗争提供了物质基础。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对于武器研发的态度来源于强调实用主义的霍梅尼主义。在两伊战争期间,领导新生的伊斯兰政权抵抗萨达姆军队的霍梅尼就深感国际封锁之害,在战争爆发后不久就提出了“自给自足支持圣战”的口号。在战争期间,伊朗就通过改造巴列维王朝时代留下的修械所和部分工厂,成功仿制生产了绝大部分轻兵器和单兵火器,甚至在战争结束前发展了无人机产业和装甲车辆工业,具备了生产炮兵弹药和修复装甲车的能力。
两伊战争中获得的经验和随后海湾战争伊拉克的迅速溃败,让伊朗人了解到“国防自主”的重要性。战后,伊朗建立起由国家统一管理的“国防工业组织”,并保留了一大批虽然没有经过系统性学习,但经验丰富、饱含激情的军工人才。这些人虽然技术素养并不高,但在军事工业管理上具有丰富经验,并在伊朗装备建设发展上拥有很大的话语权,是不可多得的“土人才”。在旧有“土人才”的基础上,伊朗重视理工科发展,在本土建设理工科学校的同时派遣大量留学生前往东西方国家,以为独立发展本土兵器工业培养人才。
如果说两伊战争让伊朗看到了军队正规化和国防自主化的重要性,那么1991年的海湾战争则让伊朗认识了打赢现代化战争所需的巨大物力技术成本。彼时伊朗还是一个百废待兴的资源国,没有像沙特、阿联酋等富国一样大量引进东西方三代兵器提高军事现代化能力的资源和国际环境。面对冷战后单一的格局和美国“中东优先”的后冷战时代政策,伊朗有限的资源必须投资到正确的路径上,在项目管理上创造“奇迹”才能在强敌环伺的波斯湾地区为什叶派找到一条生存道路。
不过伊朗还是百忙之中引进了T-72的生产技术
而美军2003年推翻萨达姆政权的伊拉克战争则帮助伊朗明确了如何发展应对美军的威慑体系。萨达姆的倒台使之前伊朗、沙特、伊拉克之间的特殊三角格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改变了中东格局和大国关系的平衡,让波斯湾局势从原来的“三足鼎立”变成“强敌环伺”。同时。2003年的美军再次展示了强大的信息化联合作战能力。
但和1991年多国联军调兵部署长达半年的海湾战争不同,2003年“持久自由”行动的美军秉承着“全球投送”的基本战略,大量在中东盟友国家前置预制装备,通过“快速部署,快速启动”在短时间内做好了军事行动的准备。美军这样部署的战略考量是,中东地区虽然是90年代以后美国政策的重心,但却不是美军军事力量的重点部署地域。美军绝大部分陆空军力量彼时依然部署在欧洲,大部分海军力量则部署在太平洋。美军更希望通过加强沙特、以色列等盟友力量的手段,辅以快速投送的美军,从而进一步用武力控制中东地区,大幅度降低美军“全球布武”的军事成本。
但这样的策略和美军在伊拉克快速陷入治安战泥潭的战场表现,让伊朗发现了美军在中东部署上的一系列弱点。美军虽然大幅降低了军事行动成本,但前置部署基地的节点过于脆弱,容易被少量纵深打击武器袭击而“牵一发动全身”。此外,经过信息化改造的美国陆军虽然突击力量强大,但一旦坐拥主场优势的防守方加强了反坦克导弹、迫击炮和IED等不对称打击手段,美式机械化部队立刻就要面对难以承担的战损。
伊朗很快就找到了一条针对性的道路。伊朗对于弹道导弹技术的追求起源于两伊战争中“导弹袭城”战,但小型化的弹道导弹却意外契合了90年代以后“信息化精确打击”的军事发展潮流和伊朗“威慑打击体系”构建的需要。而在其他不对称作战武器上,90年代初期伊朗支持黎巴嫩真主党对抗以色列积累下来的经验,加上和其他东方国家的交流,让伊朗下大气力投资发展打击型无人机和方便游击作战的各种中短程反坦克导弹。可以说,伊朗是全球最早将目光放到了不对称打击手段的国家之一。
而伊朗国防工业的决策者们,在2000年代伊朗和东西方关系缓和以后也拍板定调保住了本土研发体系。一般而言,外界倾向于认为,伊朗的国防工业自主化起源于2007年,也就是联合国通过第1747号决议,全面禁止伊朗进出口武器的那一年。这看起来符合逻辑——伊朗失去从中俄引进武器平台的机会,不得不将目光放在发展自研武器工业上。
不过,如果我们仔细看伊朗90年代的武器研发脉络,就会发现这样的推断是站不住脚的。伊朗当今几款重点发展武器基本上都在2000年以前立项的,包括“征服者”系列弹道导弹、“迁徙者”和“燕子”系列无人机。为了发展这些装备,在进入新世纪以后,伊朗推迟了当时伊朗军队内部呼声甚高的俄制三代装备引进,包括“苏-30”系列战机和S-300系列防空导弹。
从黎巴嫩到乌克兰
而很快,中东地区的局势变化就让伊朗发展出来的本土“不对称”武器就经受了实战的考验。2004年以后,伊朗介入到伊拉克什叶派的抗美斗争当中,同时真主党在黎巴嫩南部的发展,让以色列不能再坐视伊朗直接扶持的真主党势力壮大。与此同时,尽管面临教派争议,巴勒斯坦的“哈马斯”运动也开始求助包括圣城旅领导人苏莱曼尼在内的伊朗势力。
而在这两场和以色列的武装冲突中,伊朗体验到了一个工业国带来的巨大军事的巨大主动性。前文提到,伊朗是中东唯一一个工业国,而工业国的好处就是,只要有持续的子系统输入,就可以持续不断地输出武器。真主党和巴勒斯坦抵抗组织掌握的反坦克导弹和火箭弹数量远远超过了以色列想象。在伊朗向真主党和哈马斯输入的源源不断的物资加持下,以色列引以为豪的机械化部队在黎巴嫩南部和巴勒斯坦四面受阻,甚至付出了比真主党更大的人力物力损失。
这样的工业产能也促使伊朗当局在2012年作出了在叙利亚地区推进“抵抗之弧”的关键性决策——2012年,苏莱曼尼少将说服哈梅内伊和内贾德支持摇摇欲坠的阿萨德政府,其关键性理由就是,虽然叙利亚反对派武装有欧美的“大力支持”,但在伊朗的工业能力和战术辅导加持下,叙利亚政府军和志愿军绝对足够抵御这群“乌合之众”。
如果说在叙利亚和黎巴嫩战场上,伊朗主要还是“游击战”武器经受实战考验,那随之而来的也门冲突则直接考验了伊朗精确制导武器。胡塞武装2014年夺取也门首都萨那,继而占领也门南部地区。2015年3月,沙特牵头组建多国联军,对胡塞武装发起代号为“果断风暴”的军事行动。2016年初,因沙特处决什叶派教士尼米尔而导致的伊沙断交事件,标志着这两个中东大国走向了代理人战争的最前沿。
不过,全幅北约装备的沙特联军赶上了伊朗精导武器国产化的黎明。恰恰是2014年前后,伊朗的导弹工业在经历30年发展以后,开始大规模批量生产低成本的精确制导导弹和察打一体无人机。随后的也门战场证实,伊朗拥有了年产数百枚导弹的工业能力。在也门战局的高峰期2020年,光是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就发273枚弹道导弹——其中绝大部分是伊朗“征服者”系列弹道导弹改进而来的BADR系列精确制导火箭弹。而胡塞武装继承了也门正规力量的衣钵,拥有完善的军官培养体系和作战指挥能力,能够最大程度发挥装备效能和人的主观能动性。
在伊朗的不断输血下,沙特联军在开战第一年就付出了极为惨痛的技术装备损失和人力损失,不得不征用苏丹和巴基斯坦的雇佣兵,配合也门哈迪武装继续作战。但在2020年也门针对哈迪政府军主力打出几个歼灭战,同时胡塞武装有能力跨海袭击阿联酋和沙特的油井设施以后,沙特不得不放弃继续斗争,也门地区也最终走向停战。
阿联酋遭遇的胡塞远程巡航导弹袭击 图源:社交媒体
也门局势稳定的同时,伊朗支持下的哈马斯运动也再次在短暂激烈的冲突中战胜了以色列。2021年,巴以冲突持续10天以后在国际斡旋下停火。在本轮冲突中,哈马斯总共发射了4300枚火箭弹,并使用了伊朗制造的精确制导火箭弹和无人机武器,展示出了前所未有的军事实力。
除了代理人战争夺得了主动权,2018年以后,面对重返中东的特朗普政权,伊朗还向美国人进行过两次直接的威慑打击。2020年年初,为报苏莱曼尼血仇,伊朗在20年初对美军驻伊拉克基地发射了14枚弹道导弹。去年年末已经向伊拉克北部支持伊朗“颜色革命”的“库尔德分离武装据点”发射了超过100枚弹道导弹,打击了反伊朗分子的阵地和目标,其中一些目标距离在400公里以上。除了弹道导弹之外,伊朗还发射了数十枚巡飞弹,包括此前在俄乌战场中亮相过的“见证者-136”巡飞弹。从美军事后的低调反应看,伊朗本国的军备建设基本实现了针对美国的震慑目标。
自2018年以来,伊朗支持的“抵抗之弧”地区的军事斗争胜利包括稳定叙利亚局势,帮助叙利亚政府军收复人口密集区;支持巴勒斯坦哈马斯运动和黎巴嫩真主党来稳定以色列周边局势,阻止以色列通过军事手段实现扩张主义;稳定也门局势,防止栽德派的安塞尔安拉运动被沙特颠覆政权;在伊拉克扶持亲伊朗势力,包括萨德尔势力和人民保卫势力,打击美国扶持的库尔德势力。
以斗争求团结
伊朗人的新锐武器库再次证实了“独立自主”的重要性。尽管霍梅尼主义有其根深蒂固的弊端,伊朗依旧面临内外诸多阶级矛盾和族裔矛盾,但作为一个“后发至上”的国家,伊朗的武器工业确实发挥了主观能动性,已经到了可以改变地缘政治的水平,基本实现了针对美国的震慑目标。
而伊朗独立自主的军事工业甚至影响了欧洲的战局,为伊朗的军事工业带去了新的变数。本周,伊斯兰共和国通讯社(IRNA)也证实,随着伊朗俄罗斯双方防务合作深化,伊朗已敲定从俄罗斯购买苏-35战斗机的协议。这也意味着伊朗空军的老旧机队在时隔30年以后再次获得现代化战机的更新,而伊朗军队在空军领域的重要短板也会随着机队的革新而得以补足。几年前,外界可能认为这些苏-35对于伊朗整体国防形势是“雪中送炭”,而如今看这些侧卫战机已经是伊朗国防力量上的“锦上添花”。
伊朗是一个工业国,工业国的特点就是只要有平台就能改进出越来越先进的型号。可以预见的是,苏-35战机只是一个开始,伊朗获得的整系统、关键子系统也会越来越多。试想一下,伊朗初有成就的航空工业在持续获得来自俄罗斯和域外大国的源源不断输入以后,将会得到进一步的蓬勃发展。随着伊朗通过“以物易物”的方式弥补了海空军平台上的短板,未来伊朗将在中东地区拥有越来越大的军事话语权。
伊朗苏-35的想象图
仅从现状来看,当下拜登政府的中东政策延续了美国持续从中东“战略收缩”的整体战略,具体到行动上,拜登政府进一步从中东战场撤军,将美国全球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和俄乌战场。但与此同时,拜登对于伊朗却继续保持敌对政策,同时继续试图当中东地区的“离岸平衡手”,妄图继续通过挑拨以色列、沙特来维系。但随着美国实力在中东进一步收缩,在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外交政策下吃够了“征服者”和“见证者”的沙特拉阿伯,也不甘心当美国霸权主义的“马前卒”。
可以说,在中东地区意识形态停滞数十年以后,伊朗对外传播的“霍梅尼主义”成为中东地区,尤其是沙姆(黎凡特)地区各国人民反抗美西方帝国主义、海湾国家地区霸权主义、以色列锡安扩张主义、土耳其泛突厥扩张主义、西方支持的极端瓦哈比势力、恐怖主义势力和民族独立主义的主要意识形态。只要美国的霸权主义仍然在继续,伊朗和“抵抗之弧”的斗争也将会继续。归根结底,伊朗今天的局势逃不出教员那句话: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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