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的一天午后,江西于都县仙下圩的一家杂货店里,老板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打盹,突然听到一阵哭闹声越来越近,他睁开眼一看,只见一位穿着补丁衣服、年纪快五十岁的农村妇女背着一个娃子走进了杂货店。
那娃子一直哭喊着要吃糖,两只小手还弄乱了那农妇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狼狈。农妇一边哄着娃子,一边和杂货店老板打招呼,准备买一颗糖给孩子吃。
原本买糖给孩子吃对农妇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但因着孩子刚生了一场病,难免娇气了一些,这个时候想吃糖,也只能尽量满足,只不过买只能买最少量的,让孩子尝尝甜味就行了。
杂货店老板也看出了农妇的窘迫,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取出一颗糖递给了农妇,并问了一句:“大妹子,你是哪个村的,怎么面生呀?”
他开这家杂货店已经好几年了,但似乎是第一次见这个农妇,所以才有这么一问,但农妇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甚至都没有听到杂货店老板的问话。
只因她全部的心神都被柜台旁边的报纸所吸引,那是一张旧报纸,报纸上有一张照片让农妇呼吸一滞,尽管从她的角度来看,那张照片是倒着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那个人,那是她魂牵梦萦的人啊,他们曾经是最熟悉、最亲密的人,她如何能忘记他?
她伸出颤抖的手将报纸拿了过来,只见报纸上写着:“陈毅副总理在中南海见外宾。”她抚摸着那张照片,尽管只是一张印在报纸上的照片,但那熟悉的微笑依旧让她脸红心跳,她的心开始砰砰跳。
那是一种久违的激动心情,激动到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打湿了报纸,她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喃喃地说:“陈毅,你还活着……陈毅哥,我的郎君……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
说完她又笑了起来,那样子在外人看来有些疯癫,杂货店老板听着农妇的话,又看着农妇又哭又笑的样子,只觉得她不正常,更不可能信她说的话。
谁会相信呢?他们一个是住在中南海的党和国家领导人,一个是住在江西农村的农妇,无论如何也没有人能将这样的两个人想到一块儿去。
所以杂货店老板提醒农妇别胡说,这其实也是好心,但农妇哪里会接受这样的好心,她说自己不是胡说,还说自己就是陈毅的老婆,然后举着报纸就跑出了杂货店,一边跑还一边喊:“陈毅还活着哩,陈毅还活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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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老板看着农妇的背影直摇头,而农妇拿着报纸、背着孩子很快就跑回了家,到家后将孩子放下就翻箱倒柜找衣服,并找来一个包袱将衣服打包,丈夫不知道她去了一趟杂货店怎么就完全变了一个样,遂跟在农妇身后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农妇听到丈夫的声音,有片刻的愣怔,随后转过身来看着丈夫说:“你坐下,我有些事要和你说。”紧接着她就将自己的过去以及和陈毅的关系对丈夫合盘托出。
原来这位农妇就是陈毅元帅的第二任妻子赖月明。
赖月明于1914年出生在江西兴国县白石村的一户贫苦人家,三岁的时候过继给了叔叔家,从此叔叔变养父,养父家里也很穷,所以赖月明14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杰村圩的一户姓谢的人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的地位很低,要在婆家做大量的劳动,还可能挨打挨骂遭受严苛的管教,有时候就和奴婢的地位差不多,这是一个悲惨的群体,赖月明就是这一个群体中的一员,即便她不愿意,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一个身份。
如果她是一个性格懦弱的人,那么,她的一生可能就和大部分童养媳的命运一样,然而,赖月明不愿意屈服于这样的命运,她希望终有一天改变自己的命运,为此,她愿意等待机会,很快,就在她成为童养媳的第二年,她就等来了自己的机会。
1929年4月11日,毛泽东在于都主持召开了中共红四军前委扩大会议,会议确定了红四军下一步的行动方针和工作部署。
其中有一项是,红四军以纵队为单位前往于都、赣县、兴国、宁都、瑞金等地区,纵队再进行分兵,分散到下面的各乡,任务就是开展政治宣传,进行土地改革,帮助各地发展地方武装,建立苏维埃政权。
四月中旬,红四军第三纵队就抵达兴国县城,第三纵队随即分兵入乡调查、宣传和发动群众,赖月明所在的村子自然也来了宣传队,对此,赖月明很好奇。
当她得知宣传队动员妇女参加区妇女改善委员会后,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考虑,她就决定挣脱谢家这个枷锁去参加区妇女改善委员会,这是一个改变赖月明命运的决定。
进入妇改会后的赖月明工作很努力,这个只有15岁的女孩子肯吃苦又能干,而且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她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就更加的认真,17岁的时候就担任了妇改会的主任,她开始更加严格要求自己。
这个时候的赖月明在一日日的工作中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尽管她将工作完成得都很出色,但她文化水平很低,仅仅读过三年的学,她越来越认识到知识上的不足,她想要学习,但又没有机会去学习。
就在这个时候,组织送她去瑞金师范学习。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而且赖月明还是瑞金师范的第一期学员,原定的学习时间是半年,只不过还没有到时间,组织上得到蒋在准备发动第四次围剿的情报。
为了充实各级机关和军队的干部力量,加强战备,瑞金师范第一期学员在1932年7月份提前毕业,学员们被分配到各地工作。考虑到当时儿童工作干部很小,少共中央介绍赖月明到少共江西省委工作。
等赖月明到宁都后,少共江西省委安排她担任儿童局干事,赖月明很快就投入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中,她带领着儿童团站岗放哨、传递情报,还会协助妇女慰问红军、组织义务劳动帮助红军家属做好事等等。
在少共江西省委儿童局工作的一年时间里,赖月明成长了很多,对革命也有了全新的更深层次的认识,她愿意全心全意投入到革命中,为人民的解放贡献自己的力量,也是在这期间,赖月明认识了两个改变她命运的人,即:蔡畅和陈毅。
赖月明与蔡畅的初相识是相当惊险的,当时赖月明刚刚到儿童局工作一个月,少共江西省委的通讯员小曾在一个深夜被暗杀,尸体被扔到了离县城二里地的山坳里。
闻讯赶来的蔡畅抚摸着小曾已经变凉了的脸泣不成声,大家也都哭了起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曾经年轻鲜活的生命转瞬间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蔡畅在哭过之后马上召集大家开会,要求少共省委加强警戒,增设岗哨和巡逻,并且要求部分同志转移到中共江西省委去住,而赖月明就恰好被转移到了省委,与蔡畅住在了一栋房子里,于是赖月明就这样和蔡畅结识了。
赖月明很崇拜蔡畅,而蔡畅也很喜欢这个活泼能干的小姑娘,后期还亲自培养赖月明,教她学习文化知识。
如果说与蔡畅的相识是惊险的,那与陈毅的相识就有些许浪漫了。那是在庆祝水口大捷的晚会上,赖月明和少共江西省委宣传部部长李美群在台上对唱山歌,赖月明能唱会跳歌喉嘹亮、歌声婉转动听,打动了台下的很多人,这其中就是身处其中的陈毅。
陈毅还带头鼓掌并让台上的两人继续唱,于是两人一首接着一首的唱,晚会一直开到了很晚,又过了两天,赖月明和李美群吃完早饭后打起了乒乓球,再次遇到了陈毅,陈毅同两人打了招呼。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奇,连续的相遇最开始并没有在两人心里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但是却引起了旁人的注意,陈毅和赖月明,一个妻子去世一年多,一个至今单身,于是就有人想撮合两人在一起。
最开始少共江西省委书记提了这件事,不过陈毅没有同意,后来李富春和蔡畅听说了这件事,也觉得两人很合适,蔡畅专门找两人谈话,一开始,两人也是不太同意,当然两人不同意的点不同。
陈毅觉得革命尚未成功,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前线,随时都可能牺牲,他不愿意耽误小姑娘。而赖月明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低,年纪又小,配不上陈毅这样的首长。
蔡畅看到两人不同意的点并非是对对方不满意,于是她就一鼓作气,一连十几个晚上,分别找陈毅和赖月明谈话,最终两人都同意了。蔡畅紧接着又给他们定下了婚期,很快,陈毅和赖月明就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结婚后的两人感情很好,但他们住在一起的时间不多,陈毅在前线,赖月明在地方工作,刚开始陈毅一个星期能回来一次,后来能回来的时间就少了。
这样的婚姻状态在当时是极为常见的,严峻的革命形势和残酷的战争让为国为民的革命者只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心底,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做,有各自的责任要负。
1933年8月,组织安排赖月明到瑞金的中央军校深造,赖月明深知自己和陈毅的差距,所以她在学习一事上极为认真,没去中央军校之前也一直跟着蔡畅学习,去了中央军校之后,她学习很刻苦。
等到毕业的时候,她的毕业成绩总排第四名,是女学员中成绩最高的,后来又经过了一个月的实习,赖月明的实习成绩排在了第二名,从这些成绩中就可以看出赖月明的上进之心。
实习完成之后,已经在中央军校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赖月明被安排到地方上工作,担任石城妇女部长,在新的工作岗位上,赖月明满怀热情的投入到支前工作中,她号召青年上前线,她率领老弱病残坚壁清野,为前线红军准备草鞋。
她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中,和陈毅很少有机会见面,但即便如此,两人也都关心着彼此,只要有时间就打听彼此的消息,遥祝对方平安。
但战争是残酷的,平安对于身处最前线的将士来说是一个很沉重很奢侈的词语,1934年8月底,陈毅的右胯骨被敌弹击中,造成了粉碎性骨折,大腿总是红肿疼痛无法伸直,以至于陈毅只能躺着,又因为医疗条件跟不上,手术很难进行,所以陈毅的伤拖了很久。
等赖月明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陈毅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躺在病床上的陈毅,他的右腿缠满绷带,用一根白带子吊了起来,看到无法站立的陈毅,赖月明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申请留在陈毅照顾他,得到了组织的批准。
但紧接着更大的考验来了,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后,中央主力红军决定进行战略性转移,而陈毅因为伤情严重又因为对苏区很熟悉被要求留在苏区继续战斗。
10月底,中央分局和中央政府办事处迁到了于都境内,中央分局进驻龙泉村,陈毅和中央政府办事处住在石含村的祠堂里,在这里,陈毅一边养伤一边考虑接下来的斗争。
没有了中央主力红军的苏区,斗争要比之前残酷很多倍,所以陈毅考虑压缩合并部局、精简人员,以适应游击战争环境。
而机关中的女同志和领导干部亲属绝大多数都留在了苏区,这部分人在瑞金一带是不合适的,很容易被敌人搜捕到,很不安全,不利于保存革命力量。而且他们也会降低游击队的机动灵活,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拖累,因此陈毅决定安排他们疏散到瑞金以外的地区去。
但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离开机关部队,陈毅只好让领导干部的家属来带头,他让赖月明回她的老家兴国县去做地下工作,以实际行动来说服其他同志。
赖月明也不愿意和陈毅分离,她好不容易有机会陪伴在陈毅身边,自然不肯离开,而且她害怕这一离开可能就意味着永别,她哭着请求留下来,甚至拿枪指着自己希望陈毅改变心意,然而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陈毅又何尝愿意和她分开,然而革命形势不容许他们顾小家,最终赖月明还是回到了家乡。回到家乡没几天,赖月明就被调到兴胜县委任妇女部长,紧接着就奔赴汾坑、邹坑和潭石三角地带组织力量打击叛徒。
当时已经是冬天,赖月明还期待着过年的时候能够过一个团圆年,但这个团圆年注定无法和陈毅在一起,赖月明连陈毅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团聚?
她只能从三角地带回到白石村,准备和家人一起过年,结果半路上遇到了中央党校的同学,从他那里得知陈毅就驻扎在于都黄龙井塘村。
她想着过年就是团聚的时候,无论如何要和陈毅见一面,但因着还有工作要向兴胜县委报告,于是她先去了兴胜县委,让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兴胜县委的房子都被烧了,早已没有一个人影,所剩不过瓦砾一片。
她想找到兴胜县委的同志,但放眼四望,竟不知去哪里寻找,她只能先去井塘村找陈毅,但她再次失望了,当她小心翼翼躲避敌人的追捕好不容易走了七十里山路到达井塘村的时候,没有见到一个红军,原来陈毅已经转移了。
她再次感觉到了茫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寻找陈毅,于是她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往白石村赶,这一次等待着她的又是什么呢?
她回到白石村,发现养父手持扫把立在路中央,不准赖月明这个养女再进家门,一时间,赖月明有了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回家,养父不让进家门;回兴胜县委,县委房子都被烧了,同志不知道是牺牲了还是转移了;回陈毅身边,她都不知道陈毅在哪里。天大地大,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寒风呼啸着,她漫无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进了当地海拔最高的九山,住进了山中的一座破庙里,然后开始了乞讨的生活。
寒冷、饥饿与孤寂围绕着她,但她还是顽强地活着,只因心中还有信念存在,她害怕丢了手上唯一的贵重东西——党证,将它塞进了破庙的门框里,然后从一个个漫长寒冷的长夜里醒过来。
就这样过了三个多月,她的亲生父亲终于找到了她,拄着拐杖将她接回了家中,为了她的安全,父亲让她足不出户的待在家中,并且对外散步消息,说赖月明已经投井自杀了。
父亲是想养她一辈子的,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考虑将她嫁人。1937年, 父亲将她嫁去了于都县仙下乡,对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补鞋匠,对赖月明很好,两人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女儿刚出生没多久,补鞋匠在一次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客死他乡。
赖月明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上有老下有小,她只能干起了酒水营生,艰难地生活着,她没有忘记暗地里打听陈毅的消息,结果听说陈毅已经牺牲了,得到消息的那一天,她的眼泪就没有停过。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陈毅会牺牲,但当真正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是疼得接受不了,那样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英雄怎么就牺牲了呢?她不敢相信,她也曾想过去证实这个消息的准确性,但看到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她只得放弃。
1945年,经人介绍,赖月明认识了在第四次反围剿中受了重伤的红军战士方良松。因着右腿残疾,方良松无法再上战场,就回到了家乡,一直一个人生活,很不方便,赖月明决定嫁给方良松照顾他的生活,两人婚后生了两男一女,虽然清贫,倒也幸福。
然而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赖月明还是会想到那个如山般伟岸的背影,那个一心为国为民的英雄,她有时候也会恍惚,是不是她和陈毅的婚姻从来不存在,要不为何那样短暂,如昙花一般骤然消失,然后她就永远失去了他。
就在她逐渐接受了陈毅已经不在的事实之后,突然就在报纸上看到了他的消息,她如何能不激动?
方良松默默听完赖月明的叙述,心中极为震撼,他之前听过赖月明说她曾经的丈夫是苏区的领导干部,后来牺牲了,但没想到会是陈毅,他看着赖月明的表情,确定赖月明没有说谎,也就是说,赖月明真的是陈毅的妻子。
这让他没来由的心慌,为了压下这心慌,他低着头沉默着。
赖月明看到这样的丈夫,心里很着急,自从见到陈毅的照片之后,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进京去见陈毅,所以她哭着请求丈夫让自己进京。
方良松看着泪流满面的赖月明,心中一阵刺痛,但他还是尽量冷静的开口:“你想过了吗?北京相隔万里,你哪来的路费?再说你进得了中南海吗?”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去了北京,是不是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赖月明从方良松的话中和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清醒了过来,是啊,她光想着进京见陈毅,却没有想其他的事情。
家徒四壁,她根本掏不出路费,退一步说,即便她去了北京,能进中南海吗?能见到陈毅吗?就算能见到陈毅,她这一去算什么?她自己有家,家里有丈夫有孩子,这么多年,陈毅或许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家,那她这一去……
就在她想来想去的时候,她的几个孩子也都扑到她的怀中,哭着喊着不让她走,她只能压下这种想法。
她又想到1934年11月2日她和陈毅分别的时候,陈毅曾说:“革命总有一天会胜利的,我总有一天会来接你的。”
所以赖月明将选择权交给陈毅,她想陈毅一定也在找她,说不定很快就找到自己了,但等了几年,始终等不到陈毅找来,她又想是不是陈毅将她忘了?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回来找她?
其实,陈毅当初是找过赖月明的,当他知道兴胜县委遭到严重破坏后,就开始让人寻找赖月明,也曾拜托地下党打听赖月明的消息,后来陈毅就得到了赖月明牺牲的消息,他一度不相信这个消息,继续派人寻找。
一直到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后,他还是没有赖月明还活着的消息。这一年的10月初,他到兴国县城谈判住进了县城芳园旅社,在赖月明的故乡,他难以抑制地想到了赖月明,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情况下,披衣而起,写下一首诗:
兴城旅夜倍凄清,破纸窗前透月明。
战斗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情。
不知当时窗外是否有月明,但他的月明确实是再也没能出现在他的面前。经过了很久,陈毅才从失去妻子的悲痛中走了出来,他接受了赖月明已经去世这个事实,几年后与张茜组建了新的家庭。
所以赖月明注定是要失望了,她等不来陈毅。有时候错过就是错过,尤其是在那个战乱年代,交通不畅,信息沟通艰难,他以为她牺牲了,她以为他牺牲了,最终他身边有了别人,她身边也有了别人。
赖月明等不来陈毅,就给陈毅和蔡畅写信,只不过最开始几年,她写的信都到不了陈毅和蔡畅的手中,所以陈毅和蔡畅根本不知道赖月明还活着。
赖月明在寄出去几封信之后,曾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找到赖月明,询问了赖月明的情况,当得知赖月明有自己的家庭,再结合陈毅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的事实,他们觉得赖月明还是不要进京的好,而且陈毅当时的处境并不怎么好。
赖月明不知道这是不是陈毅的意思,也不知道陈毅有没有接到她的信,但她还是有奢望,她希望陈毅能见她一面或者亲自给她回个信。她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想知道陈毅过得好不好,然而她的这个愿望注定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愿望。
1972年1月6日,陈毅在京病逝,当消息传来,赖月明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眼前发黑,她使劲控制着才没有晕过去。年近六十的赖月明哭得像个孩子,她最终还是没能见陈毅最后一面,而他也最终永远离开了她。
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赖月明不再写信,也不再触碰关于陈毅的一切,仿佛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人,与陈毅更没有任何的关系,那过去的一切都被她压在里心底,不过她心里还是会有遗憾。
1984年,江西农业大学的教师张日新到了宁都仙下,赖月明突然就有了倾诉欲,自从1959年知道陈毅还活着的消息后,她就想讲一讲和陈毅的故事,但除了丈夫外谁都不信,现在来了一个同志,赖月明自然不想错过。
于是她就找到张日新,好好介绍了自己的过去,张日新听完之后很震惊,他脱口而出:“原来您就是陈毅在苏区时期的妻子赖月明同志,蔡畅、危秀英两位大姐,找您有30年了,今天总算把您找到了。”
建国后,蔡畅不相信赖月明已经牺牲了,于是一直派人寻找赖月明,但也一直没有找到。这对于赖月明来说真的是意外之喜,她又动了给蔡畅写信的心思。
于是1985年,在陈毅病逝整整13年的日子(1985年1月6日),年过七十的赖月明让儿子代笔给远在北京的蔡畅写了一封信,为了让蔡畅收到这封信,赖月明没有直接寄给蔡畅,而是先寄给《中国妇女》,请编辑同志转交给蔡畅。
赖月明在信中说自己就是陈毅的妻子赖月明,并详细讲述了和陈毅分开的经过和分开后的经历,她告诉蔡畅,建国后,她曾想恢复党籍,但因为找不到熟悉她的人,又党证藏在破庙里也找不到了,所以一直没能恢复党籍,但她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一直没有忘记战斗。
在信的最后,赖月明表达了自己写这封信的初衷,即进京见一见蔡畅大姐。
蔡畅接到信之后很是激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找了那么多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立刻就见到赖月明,然而当时的蔡畅已经八十多岁,身患多种疾病,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不宜见客。
但她想到赖月明的经历,心里止不住心疼,蔡畅一生为革命,从未向组织提过什么要求,如今收到赖月明的信,她决定向组织提出自己的请求,请求组织对赖月明的事情重视起来,适当照顾赖月明。
不久之后,中央办公厅给江西省于都县委发了一份信函,转达了蔡畅的意见:适当解决赖月明同志的生活和政治待遇问题。
县委很重视,很快派人到赖月明的家中进行走访了解,承认了赖月明的身份,并决定每月发给赖月明30元补助。他们也转达了蔡畅的歉意,即因着蔡畅长期住院,不宜见客,因此希望赖月明不要进京。
赖月明很理解蔡畅,她知道,如果不是真的不适合见客,蔡畅不会不见她的。只不过,她到底觉得这是一个遗憾,当初没能见陈毅最后一面,难道也将无法见到蔡畅吗?对此,她也毫无办法,只能遥祝蔡畅快点好起来,健健康康的。
三年后,赖月明突然收到了危秀英的信,危秀英在信中告诉赖月明:蔡畅的病情很严重,你们都那么多年不见了,应该来京见一见,大家年纪都大了,见面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赖月明看着这封信,又想到当初没能见到陈毅,那是她永远的遗憾,她想她不能再留一个遗憾,无论如何也要进京去见一见蔡畅。
于是1988年的秋天,赖月明在儿子方斌的陪同下进了京,向妇联的同志介绍了自己的身份,表达了自己想要见一见蔡畅的愿望。
妇联的同志也拿不了主意,毕竟蔡畅在医院里已经很久不见客了,他们只能先征求一下蔡畅的意见,结果蔡畅听说是赖月明进京来看她了,赶紧点头表示要见一见。
于是赖月明母子到了医院见到了病重的蔡畅,半个世纪未见,曾经的风华正茂早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那一刻,她们都没有说话,就看着对方,不停的流眼泪。
等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她们聊了几句,蔡畅病情严重,说话不多,赖月明也极少说话,大部分时候她们就是看着彼此,透过双眼,什么话似乎也不用说了。
很快,半个小时的见面就要结束了,赖月明不想打扰蔡畅休息,也不愿意让蔡畅看到自己眼中又汹涌而出的泪,于是站起来准备赶紧离开,结果蔡畅急忙拉住了赖月明的手,示意合个影。
赖月明赶紧擦掉眼中的泪,和儿子分坐在蔡畅两边,留下了一张合照。
这张合照后来成为赖月明晚年最大的慰藉和唯一的念想,它不仅是赖月明与蔡畅友谊的见证,更是当初赖月明在苏区与蔡畅一起工作,和陈毅共同生活的见证。
她半个世纪的颠沛流离,因着这半个小时的会面和这张合照而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