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开阅读写作培训班的朋友经常会在朋友圈分享她给孩子们上写作课的点滴。比如面对作文孩子是如何的抓耳挠腮？比如让孩子写一句流畅的句子有多难？比如，孩子如何从无话可说逐渐到可以写成有头有尾、情感真挚的作文……
看到她分享的这些‘写作困难户“发生的巨大变化，我很是好奇。加上她自己本身写作实力不俗，拿过不少文学奖，于是我当即约她在我们号上分享一下。
她爽快答应了，给过来的分享里，除了引导孩子写作的经验和技巧之外，还意外呈现了更加闪闪发亮的东西，是以老师的身份，她聆听到的，孩子们的内心——
为什么抵触写作？为什么渐渐习惯了套路化的表达？为什么不愿意阅读优美的诗歌？
原来家长很多时候不自知的行为，成为了孩子“讨厌写文作文“的部分原因。
01
“一打开作文稿纸，我就变得战战兢兢”
我的儿童写作课要开班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报名工作进展得出奇得顺利，一下子就攒齐了10多个孩子，二年级到六年级的都有，不过他们大多都是拗不过家长意见而来上课。
我私下里向孩子们打听，才晓得他们的课余时间有多忙碌。除了我的这个作文班之外，他们还要奔赴其他课外班，书法，舞蹈，游泳等。所以爸妈再给他们多报一个写作班，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的。
当他们背着书包走进我的课堂里，大部分都沉着一张脸，无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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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帮学生里，男生远比女生要刺头得多。
有一个三年级的男孩小飞我印象很深刻，他在课堂互动得时候能一蹦三尺高，但拿起笔来，却能干坐着半小时都不动如山。
我只好过去提问，”为什么一个字都没写出来？“
“不知道怎么写，写不出来。”
我一遍遍向他提问，让他把回答我的那些答案写在本子上。
今天这堂课是写动物作文——
“你养过什么动物？”“一只狗，我给它取名‘老六’。”“这只狗是怎么得来的？长什么样？平时怎么跟你相处的？”
他的笔落在本子上，写出了第一行，第二行......课程在这种逐渐建立起来的信任中进行了下去，一篇《我的宠物》虽说不咋的，但好歹是憋出来了……
第二周，我已经和他混得很熟了，有时候我人还没到，他就从一楼窗口探出半个头来，冲我喊，等我进去时，他早已跑回座位，眼睛灼灼看着我卸下帽子，从背包里拿出电脑和水杯。
后来结业的那天，他问，老师你为什么不凶我们？
我反问，为什么要凶你们？
我才得知他以前上过写作班，但那是非常不愉快的体验，因为写得不好是会被老师撕本子的。
再加上妈妈总是在老师们面前给他贴标签：“他基础太差了，期末考语文作文一个字没写，空着交了。”所以那时候的他一看到作文稿纸，心里就会发慌，战战兢兢的。
写好作文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何况对于小飞这种基础薄弱的学生，我对他就只能使出笨办法，像写《我的宠物》一样一次次“逼问”，一遍遍地启发。
他终于从刚开始的“一片茫然“到能“绞尽脑汁”想句子，慢慢的，他写出了《我的小狗“老六”》《假如我是一朵云》等有头有尾逻辑通顺的文章，字数和表达都上了一个台阶。
02
文学的美，不应该被偏见遮盖
课程过半的时候，我给学生们安排了一节金子美玲的诗歌课。
大部分的孩子对诗歌课是喜闻乐见的，不过他们喜欢的理由却和我预想的大相径庭，“写诗比作文短，只要写很少的字数就行，比较容易完成任务。”
不过在一片“摆烂”声中，有一个四年级的男孩子就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为什么要学一个日本人的诗，中国诗不好吗？”
这个男生在同龄孩子中，算是见识非常广泛的。他以前还写过一篇幻想作文，要发明一个机器，让这个机器带着他穿越到过去的战争年代，把敌人通通消灭掉！
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自己的想法是很好的，所以我当下并没有发表长篇大论反驳他，只是告诉他：
“这位女诗人在生前留下了500多首珍珠一般的童诗，大多是书写自然和亲情的，和你反对的理由无关。你可以先上完这堂课，再来想想要不要把她‘消灭’掉。”
我带着学生共读她的诗歌：
“清晨庭院角落里，/花儿悄悄掉眼泪的事。/万一这事说出去了，/传到蜜蜂耳朵里”
我问孩子们：“花儿真的掉眼泪了吗？”下面齐声喊道，是露珠。
“诗人为什么这么写呢？”一个孩子悄声说，诗人自己想流泪。
“你说得真棒。诗里的万物都带上了人的情感，这种情感，是作者悄悄赋予它们的。诗人就像一个魔法师，他用语言点亮了万物。”
我让他们从“星星、小草、树叶、蚂蚁、妈妈”几个当中选择题目自拟诗行。第二天收回来的作业，出乎我的预期，我被这些简单纯真的语言打动了。
而那个有些个性的四年级男生，交上来一首《星星》，写得出乎意料的柔软。
“黑夜来了，/森林里黑乎乎的。/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该怎么回家呢？/还有，有小星星/指引它们/小动物回家后，对星星说/谢谢你”
我跟他妈妈说，以后让他每周写一首小诗。希望善与美可以温暖他。
男孩或许也在这当中明白了，中国的诗很好，中国也有数不清的优秀文学作品，但这不代表我们要把视野全部局限在国内的作品上，那就会错失太多美丽的东西了！
03
越是高年级的孩子，表达就越失去活力
写作课的一个有趣现象，越是高年级的孩子，语言表达就越容易陷入套路。有一个六年级的女生，她是班上唯一一个自己主动要求家长给她报名的学生，对于写作她有热情。
有一次在课前，她挣扎了很久，交给了我一首她私下里写的诗歌《秋天》，她自己也意识到写得不够让人眼前一亮。
秋天/果园里/果实挂满枝头
秋天/田野里/遍地金黄色/秋天农民伯伯笑开花
我便直白地跟她说，“秋天与金黄，农民伯伯笑开花”是一种懒惰的表达。但也不能完全怪她，因为在学校里，这种表达可以让她效率更高地适应考试。
模式化的表达不仅在孩子的作文中，成人的写作业大量存在，如伟大的母爱，火红红的太阳。如果一种情感的表达落入俗套，就会失去活力，失去打动人的力量，整个语言世界就会充斥着陈词滥调。
第二周上景物描写——“跟《昆虫记》学习观察”。
"你们见过蝉吗？"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说没有。
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六年级女生写不好秋天，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观察过一个农民在秋天的情景，不仅有笑、有结果，更有汗流如雨的一面。上的课越多，我越发现真实的生活体验才是他们最缺乏的。
那节课我们一起走出教室，来到小区里，雨后的空气非常清爽，路旁开了一片紫薇花。他们不断向我寻问着某种植物或树的名字，有些我也答不出，就通过花草软件去识别。
那天，我们一起认识了羊蹄甲，水鬼蕉，龙船花.....孩子们在观察完大自然后，写出了“很新”的句子，比如：
“龙船花像一朵皇冠，我要摘下来，把它送给妈妈戴上。”
“芒果树的果子比春天的时候大了，但还是青绿色挂在树上，没有完全成熟。如果被一只芒果砸中，我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牛顿呢？”
不过蛮可惜的是，那个六年级的女生却一直进步不大。越是高年级的孩子，语言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再纠正过来。她只上了十天就走了，我并没有带给她太多的提高。
04
帮她拗“正”了中心思想，我反思到现在
写人作文是小学阶段的重点和难点。在学校里学习了基本的写人方法：神态、语言、动作等，却总缺少了点什么，缺的是一点真情实感。而情感来源于真正的理解。
我在课堂上带着孩子们共读《外公是颗樱桃树》，这是意大利作家安琪拉写的儿童文学小说，主题是爱的传承——通过一颗樱桃树，传承着三代人之间的爱。
课后我给孩子们布置了“亲人采访”的作业：去和你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聊天，去问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去重新认识你的亲人。
在布置的采访自己的亲人任务中，每个孩子都得到了一些很宝贵的细节。他们采集来的细节因为真诚而有趣感人，有了细节以后，大家开始根据这些素材开始组织文章。
有一个小女孩写的奶奶，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小的时候，奶奶家住在海边，以打鱼为生，大人们经常早出晚归。奶奶有三个姐妹，爸爸妈妈工作太忙，所以带不了她们。她的妈妈是个农家妇女，有很多活儿，她对奶奶说，要什么，都要经过努力才能得到。奶奶把这句话牢记在心中，当要吃什么时，她便到海边捡贝壳，跟别人交换，得到糖果以后，她只咬一半，另外一半带回去留给家人。”
这个女孩为什么要采访奶奶呢？因为她就是长期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的，奶奶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这次上课也是奶奶给她报的名。她做什么事总是比别的孩子更努力一些，因为不想让奶奶失望。
文章还没完，在下面的某一段中，她的文章狠狠“刺痛”了我。因为这位女孩她不仅写了奶奶对自己的爱，更写了奶奶性格的多面性——
“奶奶对我要求很严厉，当我不听话时，或者错了也不肯改的时候，她就会狠狠地打我。有一次奶奶发脾气，甚至掐住我的脖子，掐得我透不过气来。”
小小孩子的眼里已然映照出了人性和亲情的复杂，读到这里，我很是触动，但却不能做更多，只是对她说，多回想一下奶奶对你的爱与照顾。她照做了，后来写了一段自己生病的时候奶奶在旁边日夜照顾的情形。
最后这个女孩写出来的文章可以说是优秀的范文了，但我却一直在反思这样做对不对。
一方面我是觉得，在语文考试里，老师应该更喜欢“正能量”的主题；另一方面，我也怕她的亲人看到这样的文章会难过。
但其实写作文是鼓励孩子自由的表达，只是现在很多时候为了符合考试的要求和大人的期待，我们总是不得不有些“妥协”……
大家的娃现在都开始写作文了吗？有没有遇到相似的烦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