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谈写作 | 董夏青青:渴望写出当下军旅生活的质地与肌理
编者按
如何读书、写作,以及评判一篇文章的优缺,大家见地各异,主张不一。鉴于此,中国作家网特推出“名家谈写作”系列文章,让古今中外的名家与您“面对面”倾授他们的写作经验,或许某一句话便能让茫茫书海中的您恍然大悟、茅塞顿开。敬请期待。
——栏目主持:刘雅
董夏青青
作家
学而时习之
大学之前,我写了十几年作文。上大学之后开始正式学习写作,读研究生,也在学习写作。研二时,上一位老师的编剧课,他在学期第一堂课上说:“你要是会,就会了,要是不会,我也教不会你。”确认我们都听见这句话以后,他开始了为期一年的剧本写作课。
我的写作,像一个不断交作业的过程。从本科到现在的课堂笔记本我都保存在手边,随时翻看老师在一个学期或一个学年之间设置的不同课程主题。2008年,老师在电影学课上向我们提问,说既然巴别尔的叙事特征是冷酷的、平静的,读者如何能看出他强烈的情感?当时我们七嘴八舌回答了很多答案,但没有谁将这个问题的集中点放在“文学表达”的层面。老师之后在课上放了导演米克洛斯·扬索1968年的作品《红军与白军》,让我们将这部电影和巴别尔的文字进行写作层面上的比较研究。这让我开始想尝试新的语言调性来练习,学着换一种“口吻”。于是在《不羁的小马》以及到2010年才写完的小长篇《年年有鱼》之后,我循着在课上习得的美学和认知感觉开始写短篇小说。
大学毕业后近十年,除去在中戏读研的三年,我一直在新疆生活。每年下部队,搜罗短篇小说集《科恰里特山下》里的素材,对应西北边地的真实生活。那些戍边军人和边民的筋骨如此硬实,精神如此强悍和坚韧。我最怕笔力不逮,使得那些虽不辉煌却伟大的生命黯然失色。玩笑地说,很希望能以一种“精致的高仿现实主义”口吻来写我接触到的边地风土人情和军人生活。对此,我反求于语言,努力在一次一次的练习中踏实、诚恳地找到最准确的位置——无论是字词,还是对人物揭示性的时刻。比如一丛草、一种动物的名字,会想法子找到当地畜牧、农林的资料,尽量准确表述。人物的动作细节也是如此,尽可能让虚构落到细节实处,看起来无限逼近真实,增强文字的说服力,降低情感传导时的耗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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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艺报》(2018年5月18日第三版)
谈写作
我写作时比较偏向于群像塑造,可能与我个人阅读喜好有关。而“信马由缰”式的写法,可能部分来自于天性。《冻土观测段》中,许元屹这个人物形象是最早形成的,他牺牲的场景,也一早在脑海中构建。之后,我围绕这个场景思考:当时什么人在场?在场的人如何看待许元屹的牺牲?不在场的人有谁?他们又会因为听闻这件事,产生怎样的情绪和想法?
一名曾在阿富汗参战的美国步兵排排长说,“在国内时,我们曾就这种非常时刻进行过艰苦的训练。但所有的训练和演习都无法让你为真实的战斗做好准备。这就是战争的大陷阱。一个人无法为自己遭遇的第一次战斗做好心理准备……一个人的心理构成决定了他的反应,大多数时间里,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死亡的威胁会如何玩弄他的心理,直到第一轮打击落在他头上为止。”
事实正是如此,一名自己的战友牺牲之前,所有人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将怎样改变自己和自己所在的这个集体的情绪和意志。没有人能事先准备好目睹同伴牺牲,甚至是另一方人员死亡时的心志状态,但我想写下的,恰恰是这绵延开去的冲击。当“你”看见了、当“你”知晓了,“你”,还是你吗?为了恢复与保持完整的自我,“你”会做些什么?
小说中,所有人都围绕许元屹一事做出反应,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有足够的力量,逼出个人情感最为本质的一面,深藏于灵魂某处的对崇高之力的敬畏。
用身份称呼文章中的一些人物,可以让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收到人物的基本信息,比如这个人物在连队中的基本职责和权限范围。片断式的写法,与我对人物的理解有关。我笔下的绝大部分人物都是籍籍无名的平凡之辈,他们在有限的军人职业生涯和个人生活方面,璀璨夺目的时刻屈指可数,如果要将他们的故事集中写,要么就得把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往一个人身上凑,增强其“传奇性”,要么就可能得记述许多庸常无奇的场景与片段,补充他生命的流动和起伏之间的时刻。相较之下,我放弃了讲述一个相对完整、圆满的故事的企图心,而希求能将一个人一生中最有“典型性”的时分刻录下来,让一个瞬间无限延长。
我觉得每一位伟大的作家都是思想家,对于重大的哲学命题,都做过严肃而认真的思索。
我大学时很喜欢读哲学著作,囫囵吞枣地读过老庄、尼采、萨特的作品。《瞧,这个人》确实借鉴了尼采的作品名称。其实我给小说的起名比较随性,更多时候是凭借一种感觉,标题就是小说起兴时的那个“灵机一动”,有时一个名词,其所代表的意象就是一个触发情思的“机缘”。
我的写作受到了安妮·普鲁和巴别尔的影响与滋养。他们的小说背后是其看待人性和世界运行的一整套观念和情感态度,这对我影响尤其大。仔细想来,我的小说创作受到俄罗斯作家的影响较大,尤其感到列夫·托尔斯泰的伟大。写作时,我时常能意识到自己精神力量的瘦小,每当我感到自己的笔力无法到达人物该走到的地方,就会重拾托尔斯泰的阅读,去尽力沾染他的精神的强健律动。还有史铁生,我在写作《冻土观测段》时遇到情绪压抑和痛苦的时候,就会翻阅他的散文。而在军事文学特有的表达方面,我一直受益于对孙犁、徐怀中作品的集中阅读,前辈先生的笔法一直给我无穷的启发。
相比小说的结构、构思,我更多是在喜爱的作家们的文本中找寻其精神方向,追踪他们看待“他人”,以及世间种种不可规避的所谓“善”与“恶”的交锋时的心志状态。
最近我断断续续在读法国作家亨利·巴比塞写的《火线——一个步兵班的日记》。网上的资料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之前,巴比塞是《人道报》编辑部的一员,战争打响以后,当时已经四十一岁的巴比塞要求参战上前线,并扎扎实实地打了两年仗。因此,我才明白为什么拿着这本小说随便翻到哪一页开始读,都会立刻进入他笔下人物所处的独特情境,无论他写到站岗、出勤还是从战壕里爬出去冲锋,甚至都闻得到那一百零一个有名有姓的士兵的个人气息。在巴比塞笔下,那些曾是矿工、船工、车夫、商贩的士兵,如此鲜活,人物说出来的话和做出来的行为,又让人如此信服。
困难正在于此,作为观察者和写作者,我希望自己的笔触能无限透彻地描摹那生活与命运本身的质地,但事实上,我再努力,所写出来的也仅仅是这份靠近的努力。为此,我能做的,也许唯有不停地跑动,以及更勤于思考,如此才能“看见”之前看不到的,写下从前想不到的,并时刻提醒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应该的。
很多时候,我的小说会给人“非虚构”写作的感觉。事实上,我一直努力在虚构故事和虚构细节,虚构的目标就是让“虚构”看起来倍加真实。设身处地,与人物共情的想象力很多时候能让一切描述更加真实自然。
对我来说,修改文稿是最快乐的事,不管需要多少遍我都甘之如饴。“万事开头难”,最困难的部分就在于“无中生有”地写出一篇小说,让新建的word文档里有了内容。随后,每一次修改都是对这块“原石”的一次打磨,让它逐渐焕发光彩。
来源:《渴望写出当下军旅生活的质地与肌理》(原载于2022年3月《解放军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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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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