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国梁
我喜欢“深耕”这个词,觉得它非常有画面感,带着新翻的泥土气息,同时也是富有诗意的。这种印象,源于父亲对我的启蒙。每每看到“深耕”一词,我首先想到的是它的本意,那是一种熟悉而质朴的劳动场面,充满了创造的热情。
我的记忆中一直保留着幼时的温情一幕。天空高远,白云悠然。父亲像位胸有成竹的将军,在田里指挥若定。要耕地了,他觉得自己的本事要派上用场了。犁铧在广袤的土地上深深划过,黑褐色的泥土仿佛浪潮,一波一波翻滚出来,土地深处的气息便奔涌而出。那是一种潮湿而芳醇的气味,其实不能算是芳醇,我不知道那种熟悉的味道该如何形容。
深耕过的土地,仿佛把泥土里酝酿的最醇厚深沉的滋味翻了出来,里面有土的腥味,有阳光雨露的气味,还有花落成泥并在泥土中发酵过的气味。那种气息,复杂而耐人寻味。
我经常看到一些文章,批评作者把农民的生活写成诗意的田园牧歌。他们以为,农民处在全天下最辛苦和悲惨的社会底层,他们的生活充满艰辛汗水,离诗意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我不知道写这样文章的人是不是农民出身,或许是他们太过悲天悯人,总是怀着同情的目光打量一个群体的苦难。其实,农民的生活并不像他们理解的那样悲苦。当然,艰辛是肯定的,农民付出的汗水是最多的。但是,乐观的他们不以为苦,反而能从中发现乐趣,找到幸福。
比如我的父亲,他的劳动,几乎成了一种诗意创作。父亲紧跟在犁铧后面,修整被翻得松软如面包一样的土地,让土地回归平整。他赤着双脚,两手有力地挥动着大铁耙。有时候他会停下来,拄着耙柄望一望远方,广阔的土地绵延千里,望不到头儿,他的眼神里有深情,有欣喜,有憧憬。有时候,他会哼起自编的歌,调子那么轻松自由。他笑意盈盈地对我们说:“这土地啊,得深耕。深耕过的土地,庄稼长得那才叫一个好!为啥?土层深处那些肥得流油的东西都翻出来了,里面都有多少营养啊,庄稼能长不好?”
父亲说的话我能听懂一半,另一半通过父亲的表情可以揣测出来。深耕,是个诗意的过程。这个过程相当于蓄势,也相当于诗歌的铺垫渲染,为的是让诗意喷薄而出。深耕,不就是父亲为土地写的一首抒情诗吗?人在土地上深耕,渐渐地会与土地融为一体。深耕是为种植作准备,相当于耕耘出一份希望,一份憧憬。只有深耕,才能让希望和憧憬更加明晰。相反,如果只是浅尝辄止,所有的希望都会是缥缈虚空的,自己心中会没有底气。在父亲看来,没有什么工作比劳作更让人有成就感了。因为心有憧憬,父亲忽略了劳累——其实,世上哪种劳动不辛苦呢,有苦才有甜。父亲的劳动,有着看得见的奖赏。在土地上种上庄稼,没几天便发芽生长,眼看着庄稼一天天长大,开花结果,最后是沉甸甸的收获。这首土地上的抒情诗,因为深耕的铺垫,一气呵成,荡气回肠。
诗意的深耕,是父亲浪漫的劳动情怀。这种情怀,深深影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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