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商丘“盲人教师”从教30年，靠妻子和学生朗读备课，用快板教学
2023-03-15 17:53·中原网
都说后天视力丧失会更加痛苦，因为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风景和色彩，便很难接受黑暗。
历经20年正常生活，在走上初中历史教师岗位两年多后，过劳用眼和一场高烧几乎夺走了卢文建的双眼视力。导致他右眼失明，左眼视力仅有0.01。
卢文建是不幸的，在大好年华他的视力丧失几乎不可逆转；他又是幸运的，彼时的恋人坚定地牵起了他的手，学生们自发为他读书、誊写。他很快重返学校，用一堂堂更高质量的授课、用自己的满腔热忱和三十年的时光，完成着他与他们之间的双向奔赴。
多年来，卢文建的历史课多次获得县、市级优质课一等奖，个人荣获河南省师德标兵、河南省岗位学雷锋标兵、河南省骨干教师、河南省最美教师、马云乡村教师奖等近百项奖励和荣誉。他本人的故事也反复被搬上多家主流媒体报道。此次入选“出彩河南人”2022感动中原年度人物候选人，也将卢文建这位乡村历史教师再一次推到了公众的面前。
从过往的报道中，可以很快提取出他作为教师的优秀品格：积极、热忱、认真……但只有与卢文建面对面，倾听他神采飞扬地讲起青年时代的鲜活与飞扬，讲起多年来在工作上的探索和感受时，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对教学事业纯粹的热爱和对生活始终报以美好向往的乐观。
当一位教师几乎失去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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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抵达商丘市虞城县站集镇第三初级中学门前的时候，是周四的下午。拨通电话后，一名头发微卷、身材瘦削的老师应声拉开一楼办公室的屋门，大步流星地向校门口走过来。
初见卢文建，很难相信他有视力障碍。
熟练的拉窗帘、挪凳子，发微信拍视频，能在校园里快速奔跑，空闲时会去打篮球，说话的时候会很专注看着你的方向。“我右眼失明，左眼视力近年来有微弱回升，远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和颜色，距离几厘米的话可以看清东西”，在办公室坐定后，卢文建老师笑着打开了话匣。
不同于只为完成小学命题作文“我的愿望”，卢文建对于教师这个职业，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上课的时候会给我们讲故事，讲笑话，课堂氛围特别好。我就对老师特别崇拜，觉得老师不仅有知识，更能给人带来幸福感。当时我就想着将来自己也要当老师，给孩子带来幸福快乐。”
带着这样的希冀，1990年卢文建进入了商丘师专就读，1992年毕业之后，他婉拒了亲朋和父母想要自己留城的希冀，同时也拒绝了一所高中的调令和挽留，顺从本心回到了自己家乡的初中当起了乡村历史教师，“农村的小孩子单纯又可爱，我特别乐意跟这些学生们在一起”。
终于如愿走上理想的岗位，卢文建在工作上的努力颇有些“拼命三郎”的精神。但命运却在他参加工作两年后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当时年轻，刚参加工作比较投入，天天看书读书，熬夜查资料，也不大爱护眼睛”，伴随着一场高烧，卢文建的视力急剧下降，太阳不再刺目，伸出的手指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送医后他被诊断为视网膜脱落，经历了手术不到一个月，有所缓和的病情又再次复发。
医生表示，他视网膜脱落的情况会反复出现。可当时家里的条件并不足以支撑卢文建多次手术，他无奈只能放弃了就医，接受了视力逐渐衰退的现实。视力丧失不啻于晴天霹雳，这意味着自己刚刚开启的教师生涯可能要就此结束了。卢文建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抱怨过、无助过，更一度躲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害怕有人对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彼时，卢文建和对象张九英刚刚确立恋爱关系不久，他坦诚地向恋人提出了分开，“我可能这辈子都看不清，不想拖累你。”可张九英却坚定的选择站在他身边，“你眼睛不好，我可以照顾你”，朴素的一句话，化作行动填满了卢文建往后的大半生。
“借眼”教书的近30年岁月
“当时眼睛生病后，医生说我没办法再上讲台了，也有很多人劝我，让我办病退或者从事行政、后勤类工作。”可卢文建舍不得自己的讲台，更不愿意就此给人生宣判。同为教师的妻子毫不犹豫选择支持他：“你可以教书，看不清我就帮你读课本”。
聊起重返学校的第一课，卢文建回想了一下：“难度并不大，只要把课备得更熟，内容理解得更透彻就行，学生们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和从前相同甚至更好一点”。
说起来似乎轻描淡写，但为了能够以正常的状态授课，一篇课文往往需要妻子为卢文建朗诵十余遍，“只朗读是不够的”，他还得反复在脑子里构思：一节课需要如何开头、怎么结尾，历史故事如何穿插，课后作业怎么布置……直到各个教学环节滚瓜烂熟，能够从容上台为止。
“除了教课之外，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书和思考”，卢文建说。
为卢老师阅读试卷和习题，协助老师批改作业、寒暑假到学校帮他阅读课外读物与誊写笔记，也成为了卢文建的学生们代代接力的传统。“老师我来帮你读书“，学生田青图从第一个主动站了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再到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卢文建也数不清究竟多少孩子自发成为过他的“眼睛”。
虽然卢文建怕耽误学生们的课业，不敢让每个人帮忙太久，但学生们并不以此为负担，常扯着他的衣服争着要当播音员，最后反倒需要抽签才能“抢到”机会。
“1999年左右，我有个学生高诗全，他的字写得很好，寒假经常过来帮我整理材料，当时天气很冷，下雪天办公室没有炉火，冻得人伸不开手，但是高诗全每天都会走上六七里路准时来学校帮忙。还有个叫林云莉的小姑娘，2005年暑假，有次轮到她来帮我读书。过了中午就开始变天，狂风暴雨，我当时没有她家里的电话，不能通知她别来，只能干着急，没想到林云莉还是准时来了。”
多少年过去了，卢文建提起来还是会眼眶一热：“我的学生们实在太纯真、太善良了。他们是我一双双最明亮的慧眼，给了我无限的光明和希望，使我成为不幸中的幸运者。”
“不过现在就不用那么麻烦学生了”，卢文建摸过办公桌上的手机，凑到眼前分辨了一会儿，熟练地点开了听书软件上世界历史九年级下册第九课“列宁与十月革命”，“我可以从这些软件上听到全本的教材和喜欢的读物，想听多少遍都可以”，他晃了晃手机，“但是试卷还需要学生帮我阅读，毕竟习题的内容是不断在变化的。”
用快板把知识唱出来
一名视障教师要留在课堂上，需要付出的努力比想象中更多更难。
眼睛不方便，卢文建就用耳朵捕捉学生们的反馈，板书不便利，他就在教学艺术上下功夫。说、学、逗、唱，在课堂上卢文建化身相声演员，把学生们的兴趣和目光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让课堂总是充满了欢乐。
“年轻的时候我就有点唱快板的底子，当时灵机一动想着不如把历史编成快板教给学生”。卢文建从包里掏出自己的教具摆出来向记者展示——月牙板、简板、竹板，扑克牌，甚至还有一双筷子。
右手拿筷子，左手持竹板，卢文建打起了欢快的节奏：“夏禹商汤周武王，秦王嬴政汉刘邦，东汉刘秀魏蜀吴，曹丕刘备孙权创，司马炎睿西东晋，杨坚建隋李渊唐，匡胤赵构忽必烈，两宋元明朱元璋，满清皇帝皇太极，大家牢牢记心上、记心上！”
这样的快板说历史，短则十余字，多则数百字，多年来卢文建已经创作了五十余首。“创作的时候需要考虑哪些内容适合这种形式，怎么顺口，如何押韵和便于记忆。书写不方便，我就一遍遍在脑子里重复，回忆哪里需要改编。有次我半夜突然惊醒过来，赶紧抓过床头的纸笔，摸黑就把梦里想到的一句词给记了下来。”
怎么与学生互动，在提问中做到公平有趣，也是卢文建摸索了很长时间才解决的问题。“以前用过写名字，写编号抽签，让学生互相提问这些方法，都不理想”，两三年间他尝试了二十多种方式，“最后发现抽扑克牌点名的方法，最有效，还方便携带。”
点名提问的时候，卢文建总是先抽出一张牌举起示意，让学生们大声念出来是第几列，再抽出一张牌表示该列的第几名学生。这个方法不仅在三中的教师中得以推广，“我很多次出去作报告，不少老师在台下听着都觉着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回去就能用上。”
“快板教学法”“扑克牌点名法”“激励教学法”，资助贫困学生继续求学……卢文建孜孜不倦地用大半生的精力去探索，用层出不穷的“新招”和优异的教学成绩，把学生们不断送向更高处。
2022年下半年，时逢教学三十周年，卢文建到央视演播厅参与了一场节目录制，“我毕业于南京大学”“我毕业于厦门大学”“毕业于河南大学”“目前在武汉大学读研”……一位位学生出现在了镜头前，为卢老师送上了感恩与祝福：“您的教学风格一直在与日俱进、不断创新”“您不仅有出口成章的才华，潇洒飘逸的板书，过耳不忘的记忆力，对我们也总是十分关爱”“至今我对历史仍然有浓厚的兴趣”“希望您照顾好自己，生活上不要太劳累”“不管走到哪里，学生永远记着您，牵挂您”……
提起卢老师，三中的校长和老师都会真心夸赞，“他的教学成绩没得说”，而在卢文建的视频号里，也总是有学生留言，以自己作为卢老师的学生，曾为卢老师读书而倍感自豪。
将热爱进行到底
采访中，除了教学，卢文建最喜欢的是回忆在师专读书时的骑行岁月。“那时候师专课业不重，就想何不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名胜古迹，长知识长学问，将来也好给我的学生们讲”。
于是每逢放假卢文建就一个人蹬着自行车，捆上被子，带上竹板出发了。去洛阳参观龙门石窟，到少林寺拜拜千年古刹，跑去西安看华清池、兵马俑，走几十里路一口气爬上泰山……累了就裹上被子找个背风的草垛子一躺，路费花光了，就掏出竹板凑到红白喜事或者酒宴的摊子前现场来一段风趣幽默的贯口，靠着这个手艺，居然也跑了上千里地。
回忆起那段激情洋溢的岁月，年过五旬的卢文建仍旧心情澎湃。
视力障碍并没有成为卢文建继续出游的阻碍，这些年不论是领奖或者求医，他总是喜欢趁机走走看看，去感受和记忆。“历史教学尤其不能局限于课本，我要真正去理解和感受那些历史，才能更翔实生动地讲给学生们听。”
在龙门石窟，他会听妻子一遍遍为他念着石刻上的文字。在新疆的大草原，他会用能分辨出的色彩去眺望草原的辽阔；在杭州，他会坐在摇荡的船上去感受西湖的风，聆听导游讲解历史岁月中围绕这里所发生的故事。而每每回来后，这些见闻也是在课堂上最受学生们喜欢的故事。
对自己的生活，卢文建用“快乐与满足”来总结，他认为自己的故事并不需要过度渲染艰难，更多的是对生活与工作乐在其中的摸索与重构。“屡挫不倒性温柔，时而旅游打篮球，笑迎日月满是爱，知足感恩度春秋”，就像3月11日卢文建作的这首随笔那样。
“我很少因为自己的遭遇生出痛心或者沮丧的心情。可能会因为别人，比如为不努力学习的学生而痛心，为早逝的妻子而难过”。卢文建再次提起了妻子，那个从结婚后便承担了大部分家务琐事，每天早上载着卢文建上班，几十年如一日为他读书做笔记，每次远行都在他的身旁和背后的爱人张九英，已经在2022年9月因病去世了。
悲伤过后，生活还要继续。
今年52岁的卢文建，仍然活跃在讲台上。他盘算过距离自己退休年龄还有8年半的时间。不算短，但他打定主意不愿意离开讲台，“我喜欢教学，只要学生还愿意听，我就想一直讲下去”。
临别前，卢老师拿出手机让记者教他怎么在手机软件上购买火车票和打车，他听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人生才过半，以后的路还很长”，他笑呵呵的说，距离他的下一次远行，也许并不遥远。
正观新闻记者 古晨茜 文/图/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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