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两个北洋小兵的真实故事。
故事一
冯元堂是北洋时期的一个普通小兵,20多岁,山东泰安人,父母健在,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冯家本是自耕农,家里有8亩田地,价值约1000大洋。8亩土地生产的粮食,远不够一家10口人吃,冯元堂一家过得很艰难。
1928年,张宗昌任山东督办期间,为筹集军费对抗北伐军,大肆横征暴敛,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山东局势动荡不安,土匪兵痞横行,加之田地收成不好,冯元堂家陷入绝境。
冯元堂的老父亲纠结良久,最终狠心卖掉了家里的田地。
那个时代,田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不会卖地的。
失去土地,意味着今后成了流民,如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给地主做雇工、佃农,或者去乞讨,后代很难再翻身做回自耕农。
卖田的钱,交完捐税,还完欠债,还剩500多块。
坐吃山空,10口人的大家庭,500多块大洋维持不了多久。
为节省开支,老父亲匆匆把两个女儿许配给了别人,然后要求冯元堂和三个哥哥尽快离家,去外面谋生,剩下的两个弟弟,因为还没有成年,只得养在家里,但老父亲已经在托关系,给两个弟弟寻找当学徒的机会,一旦有合适的,两个弟弟也得离家。
兄弟四人拜别父母,踏上了外出谋生之路。时值晚秋,寒气渐浓,万物萧瑟,四人满怀惆怅,如群雁分离,洒泪各奔一方。
冯元堂来到济南,经亲友介绍,加入了张宗昌的部队。
1928年4月,蒋介石启动二次北伐,北伐军势如破竹,张宗昌战败,狼狈撤离山东,冯元堂被俘,后被北伐军方振武部收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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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冯元堂到济南齐鲁大学医院看病,遇到了在医院进行社会调查的大学生赵子祥。交谈之间,冯元堂吐露了自己的经历,表示自己现在27岁了,仍在当兵,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他很想离开军队,改行干点别的,但没有本钱,没有技能,没有关系,没有机会,对前途很迷茫。
冯元堂的故事不是个例,赵子祥在医院搜集了40个兵(样本)进行分析研究。
这40个兵中,只有5个人是自愿当兵的,剩下的人大多是因为走投无路了才入伍,至于走投无路的原因,有天灾,兵灾,匪灾,做小生意失败,与家人不和睦,被人引诱等等。
原因虽然五花八门,但可以用一个字概括——穷。
为什么穷?一方面是天灾人祸,时代不好。
另一方面,晚清以来,农村土地对人口的承载能力已到达极限,工商业又不发达,无法吸纳剩余劳动力,农村青壮年想打工都没地方去,一大家子守着那一亩三分地,风调雨顺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否则很容易破产,陷入绝境。
总之,那个年代人太多而生存资源有限,又没有向外拓展空间或者内部产业升级的可能,大的生存环境十分恶劣,为了生存,很多农村青年被迫当兵,参加军阀混战。
当兵并不是一条好出路,危险倒是其次,主要的问题是薪响微薄,毫无保障,毫无前途。
从底层小兵混到将军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绝大多人进去的时候是小兵,出来的时候还是小兵,一个月七八块大洋的工资,还要省两三块出来接济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一旦负伤,患病,或者队伍打败了被解散,那就只能自谋生路。
所以,但凡有点想法的小兵,都不甘于在军队混日子,而是想攒点钱,离开军营去做小生意。
故事二
山东曹州人曹润田就是一个有想法的小兵。
24岁的曹润田曾读过初小,是少有的读过书的人,曹润田父母死的早,没有兄弟,一个姐姐已嫁人,他没有积蓄,没有田地,没有职业,一贫如洗,靠给别人做短工勉强度日。
在家乡做短工工资太低了,辛辛苦苦一年,毫无结余,曹润田决定去外面闯一闯。
1928年春,曹润田到泰安投奔亲友,请求亲友给他找份工作,乱世找工作并不容易,他只得在亲友家暂住下来,时间一长,他觉得不好意思,没脸待下去,于是去了济南,恰逢张宗昌招兵,他加入了直鲁联军。
曹润田到底是读过书的,有想法,他认为富贵虽然在于天,但也要靠人谋,想要功名利禄,想要发达,必须努力牺牲,当兵虽然危险,但也有很多人没死,混成了军官。
努力吧,后浪。
有了理想驱动,曹润田努力表现,不怕苦不嫌累,无视老兵油子的冷嘲热讽,一心想凭自己的努力往上爬。
很快,二次北伐打响,大老板张宗昌失败跑路,曹润田当了北伐军的俘虏,他的梦想随着直鲁联军的战败,瞬间枯萎,满腔热情,被冰冷的现实浇了个透心凉,吱吱冒响。
与冯元堂一样,曹润田也被方振武收编了,但他只干了大半年就退伍了,用攒下的钱去批发市场进了点杂货,挑着担子走街窜巷卖货,成了一个自由职业者,或者说灵活就业人员。
冯元堂家里人口多,可想而知他的工资要接济家人,几乎0存款,所以他不敢退伍。
曹润田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能攒下一些本钱,所有他有炒单位的底气。
我讲的这两个普通小兵的故事,与北洋军阀混战的宏大叙事风格,格格不入。
军阀混战哪次不是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马厮杀,段总理纵横捭阖,吴大帅运筹帷幄,张大帅鹰视狼顾。大手一挥,风云变色,分裂天下,宰割河山。
大丈夫当如此,快哉快哉!
《直奉大战》剧照
换个角度,如果问这两个小兵参加军阀混战爽不爽,是否与有荣焉,猜他们会怎么回答?
曹润田:我可以说脏话吗?
不能。
曹润田:我就想顺顺利利做生意,努力赚钱,攒钱,成个家,老子才不关心什么狗屁大帅。
冯元堂:我找一份能养活自己和家人的工作,安安生生过日子,此外别无所求,谢谢。
回到主题,为什么要少谈点皇图霸业,多看看底层蝼蚁?
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成不了大帅,反而大概率会成为冯元堂、曹润田。
时代在进步,最大的进步是曹润田的杂货担变成了三轮车,冯元堂的破步枪变成了螺丝刀,键盘,或者别的什么工具。
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干的不爽又不敢辞职,欲摆脱现状又很无力,想干点事又瞻前顾后,在患得患失中耗尽最好的年华,终成一堆灰烬。
我这么说或许太悲观了——当然,如果身体硬朗点,也是有别的可能的,比如光荣地成为低老龄化人群的一员,继续发光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