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自知行将不起,在病榻上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并明确告知他们:
“当初皇帝(刘邦)和大臣们约定,‘不是刘氏子弟却称王的,天下共同诛讨他。’现在我们吕家的人被封为王,大臣们心中不平。我快要死了,皇帝还年轻,这帮功臣们恐怕要作乱了。你们一定要握住兵权保卫皇宫。”
(“高帝已定天下,与大臣约,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今吕氏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毋为人所制。”《史记·吕太后本纪》)
吕后担忧自己死后,可能出现功臣集团发起异动,对吕氏外戚集团不利的局面。
吕后还专门下诏规定:不许绛侯周勃(当时担任太尉,名义上是全国最高的军事长官)进入禁军营垒。
不得不说,吕后这个诏实在是高。
(记住它,效果在后边)
但,正是因为吕后临终的布局,决定了吕氏外戚最后的终点——
外戚集团凭借吕后,强压刘氏宗室力量,位居开国功臣集团之上。
吕后去了,靠山不再,宗室和功臣两大集团就没有理由再夹着尾巴做人了。
而要打破吕后的布局,不动用军队、不发动军事政变,是办不到的。
所以,这注定是一条要流血的不归路。
吕后死后,第一个跳出来行动的,是朱虚侯刘章。
刘章派人到大哥齐王刘襄那里去告密,说吕产和吕禄想要聚兵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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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载:
赵王吕禄为上将军,吕王产为相国,皆居长安中,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朱虚侯章以吕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阴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因立齐王为帝。
02
此处需要开个上帝视角。
如果此时外戚集团判断出其他两个集团可能有异动的危险,率先以武力手段解决宗室和功臣两大集团的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因为从后来事变的全过程来看,吕产、吕禄应对失措,完全没有章法,似乎全然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由此逆推,外戚集团此时应该是没想到去监控打击宗室和功臣集团的。
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外戚集团“聚兵以威大臣,欲为乱”这种说法的可信性,究竟有多大?
刘章是吕禄的女婿。
这个特殊的身份,足以使听到这个信息的所有人确信,刘章透露的消息就是真的。
(此时刘章的宗室身份,就让人有意无意的淡化了,他的如意算盘当然是要拥戴大哥刘襄当皇帝。)
这个说法一旦流传开来,后果是很明显的:
在所有人看来,外戚集团成为意图打破现状的谋乱者,宗室和功臣两大集团则不得不想办法应对诸吕的所谓“阴谋”。
这也就有了他们联手诛灭诸吕的行动是“正当防卫”的理由。
03
刘章把消息捅出去了,齐王刘襄的起兵也是很有正义感的,给天下的诸侯王发布了一份声讨外戚集团的檄文。
檄文内容据《史记·齐悼惠王世家》载:
惠帝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高帝所立,又杀三赵王,灭梁、燕、赵以王诸吕,分齐国为四。忠臣进谏,上惑乱不听。今高后崩。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今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这份檄文是很有政治鼓动性的。
它历数了吕后当政时期迫害宗室诸王的劣迹,突出了刘氏与吕氏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在根本上否定了吕氏当政的合法性;
然后又进一步分析了吕后死后,外戚集团专权的行为变本加厉丧心病狂,把当时下达的所有政令一概斥之为是诸吕外戚假传小皇帝的旨意来控制天下,从而使得当下朝廷的全部政令失去了正当性;
最后的结语“今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是暗引白马之盟,坐实了吕氏称王是违约败盟的非法行为。
从而为齐王的起兵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刘襄是在宗庙倾危的局势之下率兵入朝,是为了诛杀不该违约称王的吕氏,从而化身为维护和实践高祖盟誓的代表人物。
04
得知刘襄发兵西进的消息,吕产迅速决策派遣大将军灌婴领兵东击齐军。
在这种敏感时期,吕产把统帅大军的任务交给灌婴,这就秀逗了。
灌婴当即率军到达荥阳,作为久经战阵并有战略头脑的名将,他开始召集其部下筹划大计:
“诸吕将兵居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我今破齐还报,是益吕氏资也。”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第一,灌婴把诸吕势力定位成与刘氏皇室相对立的邪恶势力,这也就是表明他之前对诸吕的态度都是在虚与委蛇,现在他要以保卫刘氏正统的本来面目示人;
第二,灌婴明确表示,他确实有能力击破齐王刘襄的军队,但是他却无意如此去做,因为在这个特殊环境之下,出兵击败齐王就是帮了吕氏的大忙。
可以说,灌婴此前必定有投靠吕氏的假象,从而骗取了吕后和吕产的信任,外戚集团把他错判为自己人而委以重任。
没想到灌婴是个“二五仔”,玩的一手好潜伏,而他的底色永远是功臣集团。
灌婴既然表明了与吕氏为敌的真实心迹,就不会对齐王刘襄实施进攻。
而他要做的事就是,要保留齐王力量的存在,借以对关中诸吕当政的朝廷保持军事压力;
同时,他也不会允许齐王军队进入关中,直接决定朝廷的政治走向。
灌婴知道,荥阳是逐鹿天下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是一旦出现东西两大阵营争夺天下的时候,荥阳的战略重要性就更加明显。
从反方向来说,道理也一样,只要刘邦有效控制荥阳,项羽就处于仰攻的战略劣势之中。
就目前情况来说,只要灌婴坐镇荥阳,他就具备了东扼齐国西进、西控长安大局的战略优势。
灌婴心里想的是,此次事变之后,可以决定朝廷未来走向的,不应该是敢于起兵的宗室势力,而只能属于夺回实权之后的功臣集团。
于是,灌婴留兵屯驻荥阳要塞,并不向东出兵去镇压刘襄的军队,并且派出了使者明确告知齐王和其他诸侯王,让他们与自己率领的军队结盟联合,大家一起等待长安城里出现新的情况。
灌婴的态度非常明朗:刘襄只要不再西进,双方就是共同讨伐诸吕的友军;
如果刘襄意图夺取荥阳继续西进,灌婴要就把他们视为叛军加以征讨。
刘襄得到这个明确的信息,只好将以军事手段夺取帝位的欲望悄悄收起来。
因为灌婴对刘襄有军事和政治两个层面的遏制作用:
军事上,灌婴的指挥能力和军队的作战能力,都在刘襄之上,刘襄不敢与灌婴战场决胜;
政治上,灌婴公开表达立场,也就是与诸吕决裂以维护刘氏正统,与刘襄起兵之时高举的讨吕安刘的立场完全一致。
如果刘襄不遵守与灌婴的约定,公开进兵,就会使自己丧失了政治上的合法性,那样灌婴就可以进军剿杀他。
所以,刘襄在确认无法西进后,就理性调整了用兵方向,改为在齐国原有封地内,乘机收复了吕后当政时被强行割去的原齐国的济南郡。
(“乃西取其故济南郡,亦屯兵于齐西界以待约。”《史记·齐悼惠王世家》)
05
灌婴在等待,刘襄和其他宗室诸侯王也在等待。
大幕即将拉开,功臣集团出手了!
在政局动荡的多事之秋,掌握京城禁军大权的人,往往可以左右局势。
长安城的警卫,此时由南军和北军共同负责。
南军由卫尉统领,职责是保障未央和长乐宫等宫殿区的安全;
北军由中尉统领负责宫殿区之外的都城安全。
南、北军虽然同为京城警备队,但北军有精兵数万,实力远大于南军。
可以说,谁控制了北军,谁就是长安的真正主宰。
当时,掌控北军的是吕禄。
周勃和陈平等人要想图谋诛灭诸吕,控制北军就成了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周勃当时却连军营都无权进入,根本无法调动军队。
于是周勃和陈平密商:功臣集团里,唯一与吕氏关系密切的就只剩下曲周侯郦商的儿子郦寄,他和吕禄是好朋友,可以通过郦寄影响吕禄。
于是,他们俩派郦寄前往诱骗吕禄:
“高皇帝和吕后共定天下,刘氏封立九王,吕氏封立三王,这都是大臣们共同议定,并用文书告知诸侯的,诸侯都认为理所当然。现在太后已驾崩,皇帝年少,而足下身为赵王,不迅速回到封国安守本分,却担任上将,统领禁兵留驻京城,因此而被大臣和诸侯所怀疑。足下为何不归还将印,把兵权交给太尉?请梁王归还相国官印,与大臣盟誓结好之后返回封国,这样,齐王的军队必定会撤回,大臣得以安心,足下可以高枕无忧,称王于方圆千里的大国,这才是为后世子孙造福的根本大计。”
吕禄的脑子可能秀逗了,他居然觉得郦寄的计策有道理,准备归还将印,把兵权让给周勃。
吕禄照常和郦寄一起外出游猎。
外出期间,吕禄曾去拜访姑母吕媭(樊哙之妻)。
吕媭看到吕禄离军出行,顿时大怒:“你身为上将军而轻易地离开军营,吕氏将要面临灭族大祸了!”
气得吕媭把家藏的珠宝玉器全都扔到堂下,说:“何必为他人守护这些东西!”
希望唤醒吕禄,但吕禄对这番激切的警告却未给以足够的重视。
06
局势更加紧张了。
因为周勃不能一直把宝押在吕禄的秀逗脑袋上,他决意直闯北军。
当时为皇帝掌管符节的是纪通,纪通的父亲正是做了刘邦的替身而被项羽杀了的纪信。
也就是说,纪通是功臣集团的第二代人物。
在周勃、陈平劝说下,纪通同意以其职务之便配合兵变,也就是违规动用手里掌管的符节以为凭据,假称奉皇帝旨意,传令北军将士打开营垒迎接周勃进入。
计划已定,但周勃依然心存不安,对能否如愿控制这支禁军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于是,周勃再次命令郦寄和典客刘揭共同去游说吕禄:“皇帝让太尉管辖北军,希望足下回归封国。足下应立即交出将印,离开都城,否则,就要大祸临头了。”
这是周勃的第二次假传圣旨用以蒙骗吕禄。
本来宫里的小皇帝是外戚集团手里的傀儡,吕禄完全可以对所谓的旨意持怀疑的态度,他也可以完全置之不理。
但不知吕禄是缺乏政治斗争经验,还是过于天真,这种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仍然认定朋友郦寄不会欺骗自己,就听从了郦寄的意见,把官印交给了刘揭,从而也把指挥北军的权力转交给了周勃。
而且吕禄真从北军营垒中搬离,回到了自己家里。
交权交的太尼玛彻底了。
周勃得知,喜出望外,随即在纪通陪同下,进入北军大营。
胜负的天平由此发生了根本性倾斜。
周勃立即传令北军:
“拥护吕氏的,袒露右侧臂膀,拥护刘氏的,袒露左侧臂膀。”
北军将士早就对吕禄平时的所作所为心怀不满,又见周勃已经控制了北军,就全都袒露左侧臂膀拥刘。
北军将士在周勃的指挥下,杀出军营,控制了宫殿区和整个长安城里的要害地段。
07
相国吕产,此时掌控南军。
荥阳前线的确切消息“灌婴散布长安城将会有异变出现”传来时,恰巧平阳侯曹窋在场。
曹窋是前相国曹参的儿子,也属于功臣集团的二代人物。
吕产也不具备政治家的应变能力,居然对曹窋没有采取任何起码的控制措施。
曹窋从吕产那里出来之后,就立即把吕产的动向告诉了陈平。
陈平洞悉大局,他深知和诸吕集团的决战时刻就在眼前,不能有任何犹豫,果断传召刘章前往辅佐周勃。
周勃命令刘章监控北军军门,又令曹窋前往驰告负责未央宫警卫的卫尉,严禁吕产进入未央宫。
这就要了吕产的命了——他还不知道吕禄已经自行离开了北军营垒。(吕禄也没想着向吕产通报一下)
吕产只意识功臣集团出现了异动,吕氏外戚集团的命运堪忧。
他有意拼死一搏,便来到未央宫门前,意图入宫控制小皇帝,再以皇帝名义,下诏去北军,发起对功臣集团的反击。
但禁卫根据曹窋传达的周勃的命令,阻止吕产入宫。
吕产面对禁军阻挠,只能在宫门外边来回走动,一时不知所措。
曹窋担心吕产可能会强行闯宫,当即骑马急奔北军大营,向周勃告知宫门前的对峙情况。
周勃此时仍然担心没有铲除诸吕的把握,不敢公开对外宣称要诛灭吕氏,就派刘章前往增援。
周勃对刘章下达的命令是:
“急速入宫保卫皇帝安全。”
这是一句可以有不同理解的话,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周勃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保留着和吕氏集团解释和妥协的机会。
刘章受命之后,立即率军来到未央宫门。
吕产还站在门外。
当时已经接近晚饭时分,刘章判定吕产在昏暗中无法判明自己率军前来的用意,就直接向吕产发起进攻。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吕产意料,他只好仓促逃跑。
此时又刚好狂风大作,导致吕产带来的人马和诸多官员乱作一团,竟然无人敢和刘章所率领的北军精兵相抗衡。
刘章率兵追赶吕产,吕产走投无路,便藏身于郎中府的厕所中,终究被北军斩杀在厕所内。
少帝刘弘听到动静,就派使者持符节去见刘章,希望刘章立即停止在未央宫区域内的用兵行为。
但刘章根本不把刘弘放在眼里,他开始抢使者的符节,使者不肯放手,刘章就跳上了使者的车,凭借着车驾前有符节的标识,在宫里随意驰走,借助这个便利条件,又斩杀了长乐宫卫尉吕更始。
解决一切之后,刘章才去北军向周勃报告。
周勃听闻吕产已死,再无疑虑。
外戚集团的败局已定。
周勃随即传令逮捕长安城内所有吕氏男女,不分老幼,全部诛杀。
当然包括吕禄。
08
然而,长安城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尽,新的一轮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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