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无名》之前我的心情颇为忐忑:一方面,它是程耳继《罗曼蒂克消亡史》后时隔6年推出的新片,看制作、看卡司啥的都不会差;另一方面,影片上映后迅速出现了口碑分化,无论初步评价还是票房表现都不太理想。
看完后我想说“原来如此”。
观看和理解《无名》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需要充分调动观众的注意力和脑筋去认知、拆解、重组影片的内容,即便是脑袋灵活还乐在其中的人,也不敢说完全吃透、吃完(所以这两天有不少喜欢此片的观众去二刷、三刷了)——但若是不喜欢这一套的观众,恐怕体验就糟糕了,影片属于典型的“不好好说话”。
无论对此片持何态度,都很正常,毕竟这电影“太电影”了。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电影首先是视听的艺术,所以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先夸夸《无名》在这方面的表现。
影片的画面不惹眼、不突出,却有一种独特的“高级感”,让人看得非常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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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的镜头非常稳,无论对着人还是对着景——奇怪的是,我印象更深的往往是一闪而过的景,记住的却是与人相关的情节和事件:滩涂上的日军尸体和特务清道夫,芦苇地旁的枪声和假处决,广州城上的浓烟和躲在防空洞里的人……
这是一种举重若轻的沉稳,略微错位的镜头画面使用,在找对方向和感觉的前提下,效果极佳。
最好的一组戏,我认为是1938年那条短暂的时间线闪回里,一边是战火摧残、大雨淅沥下萧瑟的广州城,一边则是碧海蓝天上飞过的日军轰炸机,一名飞行员甚至因为看多了这种美景而无趣到打瞌睡。
这种撕裂到有些诡异的错配感,组成了对影片时代背景的构筑,以及对日本侵华战争不义性的定位。
这段戏里还有一组更明显的对比,即日军飞机上的“罗斯福”柴犬和防空洞旁无名的瘸腿狗,前者戴着护目镜、穿着膏药旗,威风凛凛趾高气扬,后者又湿又乏,被半块饼引去了雨中挨炸。
之后上海的特务机关里,也有一群终日狂吠不止、等汪精卫死后做猢狲散的恶犬,这些狗,令我在产生“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的感触之余,不禁还会想“乱世的人和狗又有多少区别呢?”
《无名》的主角们,就是这样一群无名的人,他们有的如“狗”,有的则过着“像狗”的生活。
虽然影片有1938、1941、1944、1945年等数条时间线,但主舞台一直位于抗战时期的上海,在这个赫赫有名的间谍之都里,有日本人、汪伪政府、重庆政府、中共等多个势力存在。
何主任、王队长和叶秘书是开场后戏份最吃重的三个人,我一度认为影片最大的谜题是猜测这三个汪伪情报部门人员的真实身份和立场,但我很快发现,这一点并不算难猜,《无名》真正的重点,在于用众多蛛丝马迹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以及尽可能品咂各类线索细节的余味。
就拿电影中前期最大的一个事件来说:何主任悄悄放生了重庆政府的女特务江小姐,后者投桃报李把“上海居留日本要员名录”交给了前者,而作为中共间谍的何主任适时把情报放了出去,并最终诛杀了一个在日军基层连队历练的“皇室公爵”。
整个故事说穿了很简单,但观众们先看到是王队长和叶秘书吃早饭,接着他们去海边搬运日军尸体,然后再慢慢放出众人对江小姐的流连忘返,日军连队杀害中国劳工等内容,而这其中,又包括了渡部侵华时带兵奸杀抛尸的互文、王队长对江小姐的调侃、日军士兵与飞行员的兄弟关系等许多线索。
《无名》把所有主、次、轻、重的环节都拆分开来,并用一套跨度很大但又不至于彻底“飞天”的顺序逻辑重新组合了起来,让整个故事的层次感和可读性多了好几层,质感完全不同了。
打个比方,同一道菜、同样的食材和做法,程耳在最后出锅时用了全然不同的着色和勾芡,还在摆盘上花了巨大的心思,让菜肴在“色、香”两方面有了巨大的提升。
但这是理论上的设计,前提要求是观众足够沉浸其中,事实是这种玩法会极大消耗观众的耐心和专注力,我就在中途忍不住走神了几次……
当然了,无论是否接受影片讲故事的方式,都没有影响其人性复杂的灰色呈现,大到政治立场的选择,小到角色行为的进退,这也是《无名》让我发出更多感叹的地方。
我印象最深的是三个角色:叛变者张先生,骑墙派唐部长,“以政治谋生”的王队长。
张先生自称软弱、不适应巨变的时代,他没有等来胜利便“弃暗投明”、叛变革命,乍看上去是个可笑的叛徒,可最终促使他走出这一步的,却是向朝夕相处的同志陈小姐示爱被拒后的沮丧。
唐部长斡旋在各方之间,凡事都留一手,他可以和日军特务机关长渡部吹胡子瞪眼,昨天是汪伪政府的部长,明天又是重庆政府的代表,知道了何主任的身份也不拆穿,他自诩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却又因此招致了末路。
王队长是个现实的利己主义者,他不信任何主义,却擅长服务于主义,他贪吃、好色,又是一个自我欲望的浓缩体,他不该在汪伪、日军式微时还积极帮着杀人,直到他告诉叶秘书,自己杀方小姐是“因为她是共产党”时,我们才知道他早已找好了重庆政府的后路,但他狭隘的目光终究无法看穿身边的一切。
可以说,《无名》在“谍战片”之名下面,藏了太多庄谐皆宜的妙笔,一步、两步、三步都能看,也都能顺理成章。
影片还有不少有意思的细节可以讲,比如何主任和叶秘书衣服上越擦越多的血迹,挣扎中搞得满桌血红的醉虾等等,这些就不展开了。
简而言之,《无名》是一部比较“挑观众”的电影,导演程耳在上映后就已在知乎上传达了这种意思:观众不该被低估,我期待大家来解读。
所以,咱们不用太纠结影片的票房和口碑高低,它本就是个“咸淡自酌、愿者上钩”的作品。
一部好电影不一定需要观众去思考,反之亦然,互相尊重和理解,这才是我们应有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