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十年同学聚会。
马莹在车内整理好妆容，按照模糊的记忆，快步走向曾经的高三六班。
十年了，学校的红墙砖瓦已褪色，虽然翻新过几次，但仍然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她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下。
教室内，围坐着二十来个男男女女，三十岁上下，却都统一穿着白T恤、蓝运动裤，哈，是以前的校服。
有眼尖的男同学瞥见门口的倩影，嬉皮笑脸地吹一声口哨，“美女，你找谁？”
马莹微微笑。
曾经的同桌顾晓天忽然一拍桌子，激动地吼道：“马莹？小马哥？天哪，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女人了？”一边说一边窜过来勾住马莹的胳膊，把她往教室里拉。
其余同学早就被“小马哥”三个字震得呆住了，上上下下打量马莹，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位长发飘飘的大美女竟然是十年前的假小子。
十年前，马莹十九岁，一头利落的短发，性格也是舒爽、大气，和男生打篮球、踢足球不在话下，称兄道弟，没人把她当女孩。
“哇哇，小马哥小马哥，你是怎么蜕变的，有什么秘诀？快告诉我！”说话的是以前班里一个胖胖的女孩，十年过去了，她还和以前一样，又白又胖。
马莹笑，“哪有什么秘诀，不就是减肥和学会化妆打扮。”
小胖女沮丧，“我倒是减过一阵子肥，也挺有成效的，可是生完孩子又恢复原状了。”
班里结婚生子的女生深有同感，听到这个话题立刻异口同声地抱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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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小马哥，你结婚没有？”
马莹摇摇头。
对方一愣，“男朋友呢？”
马莹依然摇头。
唯一的一位单身男同学顿时激动起来，凑过来兴奋地搓搓手，“那个，小马哥，不是，马莹，你看，我也没女朋友，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顾晓天一个毛栗子拍在他头上，“你想得美，我们小马哥是高处不胜寒，你是没人要！”
大家哄堂大笑。
班长拿了校服给马莹，顾晓天陪她到女厕所换上。马莹原本穿白色连衣服，长发披肩，跟仙女似的；现在换上校服，扎起马尾，顿时又变成了清纯小美女。
顾晓天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羡慕地说：“你皮肤真好，一点毛孔都没有。”又轻声道，“你不会……还在等季老师吧？”
镜子前的马莹一怔，“哪里谈得上等？他都不知道我……他，更何况，都十年了，他小孩估计都上小学了吧？”
“不知道，”顾晓天嘟囔，“毕业后就没关注他了。唉，我叫你毕业那会儿跟他表白，你愣是不去。”
“我这不是以为上了大学，见多了帅哥俊男就会把他给抛之脑后嘛。你也知道我这人肤浅，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顾晓天“噗哧”一笑，“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结果呢？这都十年了，季老师那颜值也不算顶级帅哥，难道你没见着一个比他帅的？”
“那倒不是，”马莹理了理刘海，“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是我心里的红玫瑰、窗前的白月光，所以一直念念不忘。”
“反正他这次也会来，到时你见了一个油腻的中年大叔，保证你以后再也想不起他来。”
马莹眼前浮现出一个大肚腩、秃顶、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不由得恶寒地抖了几抖。
2
不多时，人都到齐了，换上统一的校服又是拍照又是摄影，闹了好一阵，大家才动身去酒店。
这次同学聚会，学生三十二人，老师七人，一共摆了四桌，两个宴会厅连在一起，热闹非凡。
马莹走过去，挨个和每位老师打完招呼才坐下。
她的位置很好，正好挨着历史老师季苏东。
刚才一进门她就注意到他了，已经三十四岁的季苏东老师，保养得和十年前一样，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没有发福，没有秃顶，很好。
马莹一颗心怦怦直跳。
顾晓天轻轻碰了碰马莹，压低声音，“我已经打听过了，季老师还没有结婚，连女朋友都没有！”
马莹的一颗心跳得更厉害了。
顾晓天激动完又疑惑地说：“他这个年纪还不结婚，不是同性恋就是不行！”
马莹白了她一眼，“可能人家要求也高。”
顾晓天不置可否。
班主任看着马莹笑，“马莹变化好大啊，我都认不出来了，我记得那时候你跟个假小子似的，整天嘻嘻哈哈的。”
马莹有点不好意思。
“还在我课上睡觉，不过每次考试都是前几名。”物理老师接口。
大家笑起来。
那时候的马莹虽然成绩好，但绝算不上好学生，迟到早退、上课睡觉都是家常便饭，不过因为成绩好，老师便有些纵容。当然，她也不会太出格，唯一一次逃了晚自习在外面上网，也没多少人知道。
季老师就是这“没多少人”的其中一人。
马莹记得那天她才在网吧找了台机子，开机没多久，鼠标还没摸热，就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拎了起来。
“马莹，你怎么在这里？你逃课？”是季老师的声音。
马莹强装镇定，“季老师您好，您也来上网？是这样的，我学习上遇到了一些困难，我过来查个资料。”
“那你为什么开着星际的页面？”
“现在好像是晚自习的时间。”
“我我我……”马莹“我”不出来了，她总不能说她跟班主任请假了吧，哪个班主任会允许一个女学生晚上出来上网？
马莹双手作揖，小脸蛋挤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季老师季老师，你行行好，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学校。”
马莹背上书包就要逃走，季老师一下又拎住她的后领，“等等。”
“季老师，我可是你的得意门生，你不是真打算大义灭亲，把我交给班主任吧？”马莹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季老师顿时笑起来，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别瞎用成语。我送你回学校，大晚上，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马莹甩甩短发，一拍胸脯，“怕什么，我可是小马哥。”
季老师是知道这个外号的，闻言又笑起来，“你还真把自己当男孩子了？走吧，我车停在外面。”
季老师的“车”是辆很拉风的摩托车，他把头盔递给马莹，“戴上。记住，以后不要逃课来网吧了，这次我给你保密，下次你就没那么好运了，被学校知道了是要记大过的，成绩好也不行！”
马莹乖乖点头，又道：“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我就是想打盘游戏送自己当生日礼物。”
“要不要我送一套模拟试题给你做生日礼物？”
“谢谢，不用。”马莹利落地摆手。
季老师哈哈笑。他大学一毕业就过来教书了，课堂气氛轻松，和学生又有共同话题，再加上长得英俊潇洒，深得学生们的喜爱。
马莹坐上车，当然，她胆子还没肥到敢抱住季老师的腰，好在季老师骑得也不快，她双手握住身后的杆子，也能坐得很稳。
季老师停下来，马莹一看，还没到学校，是家蛋糕店。
“不是生日吗？我去给你买个小蛋糕，你喜欢什么口味？”
马莹简直要感动死了，“提拉米苏。”
季老师点点头，很快就拎着一个小盒子出来，马莹拿在手里，还没吃就甜得要死。
马莹指挥季老师在学校后面的围墙某处停下，季老师扫视周围一圈，纳闷，“没后门没狗洞的，你要怎么进去？”
“看到那棵树没有？”马莹指着紧贴着围墙的一棵大树，“我爬树的。”一边说一边噌噌地爬了上去，直把季老师看得目瞪口呆。
“马莹，你属猴的啊？”
马莹顺利攀上围墙，又沿着围墙挪到另外一棵围墙内的大树上。
“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马莹朝季老师挥挥手，“再见季老师，谢谢你的蛋糕。”
3
这件事成了马莹和季老师的小秘密，每每想起，马莹心里就只有一个感觉——甜！甜！甜！
当然了，马莹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季老师还是和从前一样，对马莹也没什么特别。
想到这里，马莹心里一阵惆怅，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季老师。没想到他也正好看向自己，马莹脸一红，就听他亲切地问道：“马莹现在在哪里工作？”一派长者风范。
马莹说了公司的名字和自己的职位，季老师点点头，“不错，厦门那家公司很厉害。”
班主任“咦”了一声，“我记得你不是考上了厦门大学的英语系吗？怎么跑去做游戏开发了？”
“兴趣。”
“能把兴趣变成职业也是一种本领。”季老师夸她。
马莹傻傻地笑。
高二那年的暑假，她曾独自一人跑到厦门旅行，最后一天去厦门大学参观时，没想到遇上了季老师。
这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他乡遇故音。
季老师也是又惊又喜，问：“你也来厦门玩？一个人吗？”
马莹点头，“我想考厦门大学。”又道，“你也一个人来厦门玩？女朋友没有一起来？”马莹其实知道他没有女朋友，季老师有个堂妹在马莹班上，所以这些八卦的消息她知道一些。
季老师拍拍她的头，“我没有女朋友。”顿一顿，“你一个女孩子跑这么远太危险了。”
“怕什么，我可是小马哥。”马莹拍拍胸脯，活似黑社会的大姐大。
季老师笑了笑。他是娃娃脸，一笑，脸颊上就会出现一个小酒窝，同马莹并肩走在校园里，仿若两个大学生。
季老师对厦门大学很熟，带着她四处参观，介绍起来也头头是道。逛累了，便找了处阴凉的草地躺着。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马莹仰望天空，耳边听到季老师轻轻说：“当年其实我考上了厦门大学，不过离家太远，我妈妈身体又不好，最后我还是放弃了。”
马莹翻过身看向他，他脸上有淡淡的惆怅和向往，马莹道：“季老师，你是一个孝顺的人。”
季老师笑了笑，闭上眼睛，“我睡会儿。”
原本这么好的机会，马莹想和他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解风情，转眼间就呼吸平稳，睡得不省人事了。
厦门是一个浪漫的城市。在浪漫的城市里，小马哥胆子就肥了。
她见季老师睡得熟，趁人（其实也没其他人认识她）不注意，偷偷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她还是尝到他嘴巴上淡淡的柠檬味——季老师刚刚喝过柠檬水。
被亲了一下的季老师没醒，马莹却害羞到不行，捂着脸倒在草地上偷笑，冷不丁听到季老师慵懒的声音响起：“你在乐什么？”
马莹一惊，转过头就看到季老师侧过了身子，右手撑着脑袋，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这个姿态真是尽显风流！
马莹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膛，脸上却装得很淡定，“没什么，就是想到以后可以来厦门上学，感到特别开心。”
“以你现在的成绩是不成问题，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
马莹点点头表示明白。
就这样，一直拖了十年。
4
有同学过来敬酒，大部分男同学都做好了不醉不归的准备，听说都没开车来，一个个喝得兴致高昂、肆无忌惮。
马莹喝果汁，有人嫌她不尽兴，换了啤酒要她喝。
“我待会儿要开车。”
“哎呀，待会儿叫代驾就好了。”
这时候季老师淡淡道：“女孩子叫代驾多不安全。”
“怕什么，她可是小马哥。”
季老师不知想起什么，眉眼一弯，马莹道：“我不喝酒，再劝，我揍你啊！”说罢，拎起拳头，一脸凶样。
劝酒的同学哈哈大笑，“小马哥的性格真是一点没变。喂，你到现在还没男朋友，不会是因为太凶吧？”
班主任眉心一动，热情地挤过来，“马莹还没结婚，连男朋友都没有？我有一个侄子……”
顾晓天忙打断她，“马老师，你咋还做上媒人了？来来来，喝酒喝酒，我不开车，我可以喝！”
被她这么一打岔，班主任也忘了要做媒的事。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班长还安排了唱歌的活动，不过老师们第二天有课，参加的就只有学生。
七位老师站起来和学生们告辞，班长作为代表，又讲了一番感谢之类的话。待到老师们都走出了酒店，马莹还有些恍恍惚惚，顾晓天急了，“小马哥，你干什么呢？我一直给你使眼色！季老师走了，走了，这么好机会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以后再要见可就难了！”
马莹急，当然急，都要急死了。
可是这一顿饭吃下来，季老师一直对她淡淡的，好像她和他教过的所有学生没什么两样。她忽然就怂了，多美好的同学聚会啊，非得蒙上她表白失败的阴影吗？
顾晓天掐她，“快去追！十年了，你难道还要再等第二个十年？成功了你和季老师共结连理，失败了大不了永生不复相见，有什么好怕的！”
马莹心潮澎湃，似乎被说动了。她站起来，又坐下。
“怎么了？”
“季老师刚刚没喝酒，我推断他是开车来的，这会儿早就走得没影了，我追出去也没用了。”
顾晓天语噎。
马莹忽然一拍桌子，震得全场都静了下来，她站起来，豪气冲天地对着季老师的堂妹吼一声：“季苏缘，季老师住哪儿？把地址报给我！”
季苏缘一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怎么……怎么了？”
“老子要去表白。”马莹甩甩马尾，脱口而出。
全场一片寂静，片刻之后，大家全都叫了起来。
“小马哥，原来你喜欢季老师！”
“我高中时也喜欢季老师，不过上了大学很快就移情别恋了，你倒是专情啊！”
“哇塞，你这么大了还没找对象，不会一直在等季老师吧？”
叽叽喳喳，一派兴奋，比当年高考结束还激动。
万年光棍有脱单的机会，季苏缘立刻把季老师的地址报给了马莹。马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分钟之后又折返回来。
“这么快？”
马莹随手把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抱在怀里，不安地说：“我紧张，我害怕，我喝点酒壮壮胆。”
“你开车不能喝酒。”
“我带着，到了季老师门口再喝。不行，红的不够劲。”马莹东张西望，瞅见一瓶白的，伸手捞过来，哒哒哒跑没了人影。
这时季苏缘忽然想起什么，问：“小马哥哪天生日？”
“我去，这也太浪漫了。”有人吹口哨。
“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
5
马莹把车开到季老师小区楼下，一下车就猛灌了好几口酒，她酒量不好，这几口下肚，酒意就上来了。仗着酒意，她乘电梯到季老师家门口。
敲门之前，她深吸一口气，想想又灌了几口酒，正在这时，门开了。
马莹“噗哧”一声喷了出来。
“马莹？”季老师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酒瓶上，“你这是特地跑我家门前喝酒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