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历史的女人——第1748期）
1984年，位于湖南、湖北两省交界处的洪湖市新堤镇西南部，占地350余亩的湘鄂西苏区革命烈士纪念馆终于落成，它南临长江，北望洪湖，雄伟肃穆。此馆建成后，有许多人来参观，瞻仰革命烈士，其中也包括一群老兵、老红军。可当这些老红军看到一位烈士的照片也挂在纪念馆中时，都非常不满，甚至对着这张照片进行一顿臭骂，意思是他不配当烈士，他的照片不配挂在这里。那么此烈士是谁？为何引起这批老红军的愤怒？
（一）一个不同寻常的不可思议的人物
要说此人的革命资历非常深，中国共产党是1921年7月成立的，他10月便入党了（当时他20岁）。他还曾是毛泽东同志的亲密战友。他叫夏曦，字蔓伯（也作曼伯），1901年8月17出生于湖南益阳桃花江镇杨家坳。夏曦是益阳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员。
做为一个资深革命家，夏曦也并非“浪得虚名”，他18岁便参加了毛泽东创办的新民学会；他曾作为湖南学生联合会领导，开展过抵制日货运动；他还同毛泽东一起组织过驱逐反动军阀张敬尧的斗争，是湖南农民运动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之一；他21岁时，经毛泽东推荐，到莫斯科参加了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第一次代表大会，并受到列宁的接见。
夏曦还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之后又赴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后曾担任过中共湖南省委书记、浙江省委书记、湘鄂西中央分局书记、红六军团政治部主任等。另外，夏曦还有一个硬性“头衔”，他是红军长征途中所任职务最高的罹难者。就是说，红军在25000里长征中，牺牲了数万人，夏曦是其中职务最高者！可以说，他真的是非比寻常的人物。
但此人也杀掉过许多著名的革命者，比如段德昌、柳直荀等，因此被贺龙等著名老革命家骂过，也被许多资格很老的老红军骂过；被毛泽东同志欣赏过，也被毛泽东同志严厉批评过，他牺牲后也令毛泽东大为惋惜。可以说此人是毁誉参半，他对于中国革命功劳很大，但错误也很大，简直不可思议。另外，他还有一个很牛的绰号叫“关羽”……
（二）夏曦杀害的著名革命者
先说一件事。1955年中南海举行了一次庄严的授衔仪式，于是“十大元帅”“十大大将”和各级将校军官诞生。而在9月27日，这次授衔典礼在国务院礼堂隆重举行前，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当时，彭德怀向毛泽东主席递交授衔名单时谈到了一个人。而当毛泽东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时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彭德怀，他眼含热泪说，改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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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毛泽东潸然泪下的这个人叫段德昌。后人猜想，如果段德昌不是过早牺牲，他可能获得元帅军衔，至少是大将。
段德昌是湖南南洲（今南县）人，也是位青年才俊，他21岁入党，并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他是位非常具有激情的革命家，曾受毛泽东同志的极大欣赏。他23岁即担任贺龙任军长的国民革命军二十军3师2团党代表，并跟夏曦一样，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后来，段德昌与周逸群、贺龙一道，成为湘鄂西革命根据地的主要创始人，他还是彭德怀的入党介绍人。
段德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在洪湖领导游击战的时候，创造了十六字的游击方针。当时，毛泽东在井冈山打游击，就创造了十六字游击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而段德昌的十六字是这样的：“你来我飞，你去我追，人多则跑，人少则搞”，两人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异曲同工！
在洪湖，段德昌几乎同贺龙齐名，当时湘鄂西有句民谚：“有贺不倒，无段不胜”，可见段德昌杰出的军事才华……
可惜段德昌英年早逝，只活了29岁。而杀害他的正是本文要讲的夏曦。
再说一件事。1957年1月，毛泽东主席在《诗刊》创刊号上刊登了他写的18首诗词，当时长沙10中的一个语文老师读后深有感触，于是给毛泽东同志写了一封信，并附上自作诗一首让主席指正。她就是李淑一。毛泽东接信后遂写了一首词《蝶恋花·答李淑一》，其中首句“我失骄杨君失柳”中提到的“柳”即李淑一的丈夫，著名烈士柳直荀。
柳直荀跟段德昌一样，都是早期著名的革命家，而且他们生前也都曾是毛泽东的亲密战友。当然，他们也都是贺龙的亲密战友，他们共同缔造了著名的洪湖革命根据地。但柳直荀也是英年早逝，他死时年仅34岁（详见“说历史的女人”第1739期）。后来也有人猜测，如果柳直荀不是早逝，他在授衔时也必有斩获，有可能被授大将，至少是上将。而柳直荀也是被夏曦杀害的。
不仅段德昌和柳直荀，当时被夏曦杀害的革命者还有许多，其中同段德昌或柳直荀差不多一个级别的大有人在，比如王炳南，时任红二军团第四师师长，牺牲时41岁；比如万涛，时任鄂西特委副书记、红二军政委，牺牲时年仅28岁。他们都是跟段德昌、柳直荀不相上下的非常优秀的指挥官……
那么夏曦有什么能耐，居然能如此之牛，杀掉如此多有能耐的革命志士、红军指挥官？这个说起来非常复杂，甚至人们永远都说不清，但简单来说就俩字：权力。
夏曦手中有权力。当然，夏曦手中的权力也并非凭空而来，他早年确实对革命有重大贡献，并且他曾两次到莫斯科，第一次是参加十分重要的国际会议，第二次是留学。在当时，有这种殊荣的人可不多，因此他回国后，年纪轻轻便非比寻常了。
1931年，夏曦到湘鄂西苏区接替邓中夏指导工作，并担任红二军团政委，因为他是中央派去的，因此他便成为湘鄂西苏区的最高领导人，完全凌驾于贺龙、周逸群、关向应、段德昌等人之上。当时，他完全推行王明“左倾”路线，在苏区大搞“肃反”运动。上世纪30年代的肃反扩大化，冤杀了很多红军指战员，其中属鄂豫皖苏区的张国焘和湘鄂西苏区的夏曦杀人最多。
徐向前在《历史的回顾》中曾记述，张国焘在“将近三个月的‘肃反’中，肃掉了两千五百名以上的红军指战员。”而当时的红四军不过1.5万人。还有资料统计，张国焘当时杀掉了六千人，其中就包括著名革命家、优秀指挥官曾中生、许继慎，还有徐向前的妻子程训宣等。但相对于张国焘的杀人，夏曦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贺龙曾回忆说：“夏曦在洪湖杀了几个月，仅第一次肃反就杀了一万多人。”而当时夏曦共搞了四次肃反。贺龙的说法也许有点夸大，但绝不是无中生有，信口开河。
再看看官方信息。在第一次“肃反”（开始于1932年5月）后，湘鄂西中央分局向中央的报告中称，苏区各级干部被捕大约千余人，处死“百数十人”。1932年8月第二次肃反，逮捕241人，处死14人。而当时贺龙回忆说是，夏曦“白天捉人，夜间杀人”，走一路，杀一路。1933年3月，第三次“肃反”，逮捕236人，处死56人，其中包括王炳南、段德昌、周小康等洪湖根据地创始人。同年5月开始的第四次肃反，逮捕172人，处死41人。当然这些数字都是夏曦主持上报的，肯定是保守数字。
从杀害数百人，到一万多人，很难有确定的数字。但有一个统计是，经过四次肃反，贺龙的红三军人数从2万多人下降到3000多人。当然这其中未必都是被冤杀的，还有害怕被杀而逃跑的，总之红军当时减员非常严重。
当时肃反主要对象是红军指战员，仅师以上的指战员便有11人被杀。因为恐惧被杀，当时红三军上下没有人愿意当军官了，宁愿当一个小兵。
夏曦杀这些人，都是怀疑他们是国民党的特务，即“改组派”。“改组派”是由陈公博等成立的“中国国民党改组同志会”的简称，它是国民党内汪精卫派系向蒋介石争权夺利的一个小团体。但夏曦抓人大多都没有真凭实据，都是屈打成招的。为了让被抓者招供，他发明了许多酷刑，如“鸭子凫水”、“背火背篓”等。
那时被抓的人所受的酷刑让人惨不忍睹。比如省委巡视员，28岁的潘家辰被捕后，右臂被打断，但他誓死不承认自己是特务，他大声叫喊：“你们拿刀来，把我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红的！”最后被活活打死了……
前面提到的红三军政委万涛，他被捕后被通宵毒打，打个半死后，再进行公审，最后被乱棍打死。而李淑一的丈夫柳直荀只是对夏曦的滥杀表示不满，为万涛辩解几句，就被夏曦抓起来，未经审讯直接被打昏，接着连续数日被严刑拷打。柳直荀坚强不屈，决不承认自己有罪，最终也被乱棍打死，尸骨无存。
贺龙从前线回来，得知柳直荀被杀后，曾质问夏曦，柳直荀他们创建了苏区，怎么会反对苏维埃？夏曦说：“正因他们创建了苏维埃，所以才反对苏维埃！”贺龙气得没有办法，只发了一句牢骚：“这真是奇怪的理论！”
其实夏曦还想对贺龙下手，只是忌惮贺龙的武力和威信。他知道，如果杀了贺龙，谁还能再领兵打仗？但他不死心，为了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据一些资料记载，但他还是想法杀害了贺龙的一个姐姐（不是贺英）。
段德昌被杀之前还率领军队在前线作战，他接到夏曦的通知，说是回军部开会，结果他快马加鞭赶回来就被捕了，像岳飞一样。他也被打得昏死数次，但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反党，他厉声对行刑人说道：“我对党是忠诚的，历史定会做出公正的结论！”
段德昌死前提出三个条件：一是给顿饱饭；二是让妻女成为烈属；三是子弹留着打敌人，用刀砍或者火烧执行死刑。可怜这位红军的优秀的指挥官，最后被人用钝刀砍死。
前面提到的师长王炳南被杀前则被打断了双腿，是被人架着砍死的……
当时为了节省子弹，被执行枪决的不多，很多人都是被刀砍、活埋，或者被乱棍打死的。
夏曦的肃反和“清党”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最终清到最后，整个湘鄂西苏区只剩下“三个半党员”，除了夏曦自己外，就是贺龙、关向应，另外半个党员是卢东升。因为卢东升是中央派来的交通员，不算是洪湖的人，只能算半个。
其实，担任过湘鄂西独立师政委和师长的卢东升也差点被杀。有段时间，他仅率两营人马便打了几次大胜仗，大家都为之兴奋，夏曦却因此怀疑起卢冬生，于是对关向应说：“卢冬生只有两营人马，战绩竟如此之大，而我们红三军两万多人，竟被敌人追得无法立足。我怀疑卢冬生有问题，他扩大的军队，会不会是敌人故意安插的，卢冬生会不会被敌人收买了？”幸亏关向应极力为卢东升辩解，夏曦才没有抓卢冬生，不然这半个党员也保不住了。
夏曦还曾在十几天之内抓捕了数百名所谓改组派分子，然后十人分为一组，用铁丝穿透肩胛骨，到各村寨游街，其中不少人死在游街的路上。除了指示手下杀人，夏曦竟还亲自动手杀人，他身边4个警卫员，被他亲手杀了3个。
面对夏曦的滥杀，贺龙实在看不下去了，曾向夏曦半哀求半牢骚地说：“老夏，不能再杀了，再杀就杀光了！”
但夏曦不为所动。最后，红军撤出洪湖苏区时，夏曦命令保卫局的人把逮捕的人，一半枪决，一半装到麻袋里，绑上石头推到洪湖里淹死……
后来贺龙说，当时在苏区的“肃反”运动中，“湘鄂西搞得最‘左’，是损失最严重的。”也许有人会问，贺龙当时是反对夏曦乱搞的，那么他为什么不制止他？要说，贺龙才是洪湖根据地的真正王者，而且手里有枪，想杀夏曦还不跟玩似的。但贺龙这人原则性极强，毕竟夏曦是中央派去的人，反夏曦就是反中央。而贺龙又不是政治家，他根本判断不出当时中央里是王明的“左倾”在作主。其实贺龙也经常通过自己的权威去劝说夏曦，但是没有用。
后来，谈到夏曦，贺龙说过一段很无奈的话：“哪怕所有的人都反对，只要中央分局一个人（即夏曦）赞成，也必须按他的决定执行，非服从不可。捕杀师、团干部，我和夏曦争，从来争不赢。”贺龙不是李逵，否则，夏曦脑袋早咔嚓一声没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夏曦的外号。当时大家私下谈论他时，叫他“关羽”。当然不是因为夏曦像关羽那样英勇善战，对人忠义，而是因为：
其一，大家害怕谈论他，以至于被他的眼线听到而惹上杀身之祸，因此用“关羽”遮掩；
其二是，夏曦的神态跟关羽酷似。关羽这人除了有很多优点外，有一特征是傲慢，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即便面对强敌，也是神态酷毙，经常是凤目微闭，不屑一顾。但他只要凤目微睁，对方就人头落地！其出手之快捷，刀法之狠辣，罕有比肩者。
夏曦跟关羽确实有一比。此君乍看满脸忠厚，但细看，一双单眼皮细细的眼睛里也是暗含杀气，有点像于荣光在连续剧《三国演义》里饰演的关羽。他当时也是经常双目微闭，十分傲慢，一旦睁开眼睛就要杀人。“关羽”这个外号可谓十分贴切。
然而最具讽刺的是，夏曦当时杀人利用的最重要打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姜琦，最终被查明居然是真正的国民党特务。
此人心狠手辣，经常随身带一个小本，他怀疑谁是特务，就把名字记下，然后报告夏曦，夏曦一点头，他立马下手。最终他被查明是特务后，要逃跑，结果被抓回枪决了。此人一死，夏曦才有所警觉。
夏曦和王明、张国焘当年所犯下的错误，对党和军队，对中国革命的危害是巨大的，毛泽东同志当年就说过，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党和人民的严重犯罪！
（四）他死得扑朔迷离
不过，最终犯下极大错误的夏曦还是被原谅了。
1934年6月19日，湘鄂西中央分局召开会议，纠正了“肃反”扩大化的错误做法，夏曦开始认识到自己的错误。7月，中共中央严厉批评了夏曦等人的错误，责令立即停止“肃反”。同年11月，任弼时、贺龙、关向应、萧克等人在永顺召开会议，撤销了夏曦的职务。
1935年1月，遵义会议召开。“左倾”错误被纠正，夏曦受到批评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想到自己冤杀了那么多人，于是痛心疾首地说：“我一想起来就感到内疚，这是我还不了的账啊！”
因为夏曦的错误是王明的错误路线所致，鉴于他曾对革命的重大贡献，知错能改，中央就原谅了他，又让他担任了红六军团政治部主任等职。
不过杀人过多的夏曦的下场还是不好。
1936年2月，长征途中，红二、六军团进驻贵州时，收编了当地的几支反蒋队伍，其中一支是席大明指挥的彝族武装，当时夏曦亲自出面与席大明谈判。2月28日这天，夏曦带着一名警卫员和两名战士去执行任务。他们在乌江边遇上了土匪，双方交火。他们因寡不敌众，边打边撤。
眼看敌人快追上了，可没有船只，夏曦决定徒步过江。结果他们走到江心时，一个大浪打来，夏曦和三个战士被卷入激流之中……
夏曦就这样消失了。他死时年仅35岁。他死后被定义为烈士。
然而夏曦究竟是如何死的，却成了千古之谜。后世有多个版本问世。第一种说法是，夏曦是淹死在乌江里的。这也是最正统的说法。然而这个说法也有很多人不认同。
第二种说法，根据《红二方面军战斗纪实》一书的说法是，夏曦被土匪袭击后落水而死。因为当时是有枪声响起的。
第三种说法是，夏曦当时落水时，有战士看见了，但并没有去救他。因为他当年杀人太多，大家对他都很怨恨，眼睁睁看着他被淹死了。
当然还有第四种说法。后来在《陨落的红星》这本书中，比较认同这种说法，即夏曦被人打了黑枪。原因还是当时他杀人太多，战士们都恨他，因此在他行走在江心时，背后响了一枪。而开枪的并非土匪……
总之，杀人无数的夏曦在35岁时死了。他没有走完万里长征路，没有看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遗憾。
对于夏曦的死，毛泽东同志曾经感到痛惜，毕竟英年早逝，毕竟他为革命做出了不少贡献，毕竟他也曾是自己亲密的战友。功是功，过是过。因此毛泽东同志给夏曦父亲写的信中如此说：“东与曼伯，少同砚讨，长共驱驰，曼伯未竟之志，亦东之责也。” 对于夏曦，毛泽东同志给予了最大的宽容，可见主席宽广博大之胸怀。况且，毕竟夏曦后来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对于夏曦，他曾经的亲密战友贺龙和萧克的评价也许比较中肯。贺龙说：“夏曦是两头小，中间大。”什么意思？读者自己琢磨吧。
萧克是这样说的：“夏曦是两头好，中间错。”什么意思？读者自己琢磨吧。
不过有一句话应该记取：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文/说历史的女人·夏日漱冰）
参考资料：《红二方面军战斗纪实》《贺龙大传》《陨落的红星》《夏曦：湘鄂西“大肃反”制造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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