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景隆晓行夜宿,连日奔波到了金陵自家门口,王定看见,吃了一惊,拉住先进了自己屋。公子问道:“我家里都好吗?”答道:“都好。”公子又一一问起,老爷、大叔、二叔、姑爷、姑娘问了一个遍,王定回答都好。公子叹口气道:“你可知道老爷要怎么处置我?”王定默默无言。公子看王定不语,问道:“想必是老爷定要打死我。”王定道:“三叔,老爷拿定主意,发誓不能留你。你还是去看看老奶奶、姐姐兄嫂,讨些银子去别处安身吧。”公子不死心,又问这两年老爷跟谁相厚,央人代为求情。王定说没有人敢求情。公子想了想,道:“王定你去请姑爹来,我先跟他说说。”
两个姑爹刘斋长、何上舍到了,听公子讲了自己遭遇,道:“我俩去跟老爷说,说的好了让人来叫你。要是说不好,就捎信过来,你赶紧逃命去。”
俩人见了老爷,寒暄两句,何上舍道:“这院里多了一道墙,原来没有,这是几时砌的?”老爷答道:“我年纪大了,田产不多,打算都一分为二,省的大的二的争来争去。”上舍道:“三个儿子,为何分成两份?三官回来往哪里住?”老爷大怒道:“老夫平生只有两个儿子,哪里来的第三个?”俩人赶紧说道:“老爷为何不疼王景隆?当初他还小,您老独自把他留在北京讨账,别说三官十六七岁,就是老江湖到了那花柳之地,也非迷失不可。说起来这倒是老爷您的不是。”说完俩人跪下为三官求情。正说着,两位姑娘也到了,大姑娘说道:“女儿昨晚做了一梦,梦见三官一身褴褛,哭喊着叫姐姐救命。”大家听了都落下泪来。刘斋长道:“不如我凑点盘费,明日进京去把他接回来。”老爷含着泪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没有他岂不是更好?”何刘二人听了起来就走,老爷吃惊道:“你们这是要去哪?”俩人回答:“老爷撒手,你自己家亲儿子这样对待,何况女婿?我们再不来就是。”两个姐姐放声大哭,两个哥哥也一起跪下,老爷看了也是流下泪来。
王定门外看见,马上去喊公子道:“老爷正在哭你,赶紧过去,别等他再发火了。”公子赶紧进去跪下道:“爹爹!不孝儿王景隆回来了。”老爷骂道:“无耻畜生,早死哪里去了。莫不是有长得像的故意来哄我银子?赶紧给我绑了送去衙门问罪!”王景隆听了转身往外就走。两个姐姐拉住,哄着跪在老爷面前,埋怨王景隆不懂事,白让大家都为他担惊受怕,日夜思念,说完又哭。老爷道:“看两个姐夫面子,收了这畜生,一顿好打可是免不了,谁也别劝我。”老爷说要打一百板子,姐姐看他又黄又瘦,心疼要替二十板子,最后两个姐姐各替二十,两个哥哥也要各替二十,姐夫又替二十,到底也没打成。
老爷看看打不成,说道:“也罢,看在两个姐夫面上,给你一个庄子,自己去耕种吧。不要再来烦我。”王景隆低头不语,见儿子不说话,老爷大怒道:“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王景隆道:“这不是我能做的事儿,儿要读书!”老爷道:“早干什么去了,现在知道读书好了?”大家又是一顿劝说,最后老爷同意给他书房,叫了两个小厮专门监督读书。
王景隆先还心猿意马,常常思念三姐。后来看见书房大门一幅对联: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二门上又一幅对联: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想起自己祖父在此读书,官至侍郎,爹爹在这读书,官至尚书,今天自己在这读书,读不出个眉目,岂不让人耻笑。从此沉下心来,日夜攻读不止。
再说玉堂春,后来被老鸨安置在百花楼住,没事了和丫头下棋解闷,这一天到了中秋,想起王景隆去了已经一年了,菱花镜里照见自己容颜憔悴,暗自伤心,落下泪来。又叫丫鬟过来收拾香烛,跪下祷告道:“天地神明,愿我哥哥王景隆早占头魁,名扬天下。”
一秤金西楼上住了一位山西洪洞县的客商叫沈洪,此人带了上万银两来京贩马,听说了玉堂春大名,特意来见识一下。老鸨知道他有钱,就把翠香打扮一番,说是玉堂春,交往了几天,才知道这不是玉堂春。后来在丫头翠红帮助下,趁着玉堂春下楼烧香,偷看了一眼。这一看更加放不下,找老鸨商量要玉堂春,愿意多出银子,天天纠缠不休。
王景隆在南京乡试完了,又开始日夜思念三姐玉堂春,等到放榜,知道中了第四名。就告诉父母,自己要早早进京,找个僻静地方读书,好准备会试。父母知道他牵挂玉堂春,不过这次中了举,也就默许他去了。两个姐夫给饯行,完了送他上船,王景隆高兴的手舞足蹈,终于要见到三姐了。
北京城午门外已经贴出来十三省乡试榜,金哥拉着王银匠一起去看,知道王景隆中了第四名,赶紧去一秤金报告了玉堂春,三姐欢喜的流下泪来,又赶紧烧香祷告。老鸨听说了,也是大吃一惊,寻思道:“这王景隆中了举,说不定哪天就过来要了苏三去,这岂不是人财两空?”那姓沈的为了得到玉堂春,已经给了老鸨一千两银子,老鸨和龟公商量,不如再要一千两银子,把玉堂春便宜卖给姓沈的算了。俩人定下计策,瞒着玉堂春,打算假装去烧香,让姓沈的安排人抬了轿子,直接抬往山西去。王景隆就算来了,不见了玉堂春,时间一长也就冷了。
第二天早上,老鸨叫人杀猪宰羊,又让丫鬟告诉玉堂春,说是要去岳庙烧香,玉堂春问为何要去烧香?丫鬟答道:‘妈妈听说王姐夫中了举,怕他来报仇,今天去烧香发愿,合家从良,洗手不干了。’玉堂春听了不信,又问别的丫鬟,都是这样说。就跟丫鬟说要跟着一起去烧香。老鸨说道:“三姐,你要去,快点梳洗,要个轿子抬着你一起去。”收拾完毕,到了门口,四个人抬着轿子过来,老鸨安排玉堂春上了轿子,说好了到岳庙的价钱,玉堂春毫不怀疑。却不知道那轿子直接往东去了。
到了一处高岗,玉堂春觉得不对,打开轿帘却看见沈洪远远跟了过来,大吃一惊道:“遭了,感情是老鸨龟公把我卖了。”大骂道:“你们这些狗贼奴,抬我往哪里去?”沈洪过来说:“往哪去?我为你花了二千两银子,买你到山西去做老婆。”三姐在轿子里大哭不止,抬轿的却只管奔走如飞而去。一路上沈洪想要同房,苏三只管打骂不止,不让近身。沈洪也不着急,想着到了洪洞县再说,人跑不了就成。
却说王景隆一到北京,安排住下后直奔王银匠家,王银匠整治酒菜,陪他喝酒,王景隆一直问三姐的事儿,王银匠就是不说。正好金哥路过,知道三叔来了,就进来说话,王景隆问他三婶可好?金哥毕竟年幼,脱口而出道:“卖了。”王景隆惊愕道:“卖了?卖去了哪里?”金哥回答:“卖去山西,已经走了一个月了。”王景隆听了大叫一声,撞倒在地上。两人赶紧扶起来好言安慰,金哥说了当时情形,是那老鸨安排了诡计,假装要去烧香,让轿子抬了玉堂春一溜烟走了,从此下落不明。
王景隆怒发冲冠,去一秤金大闹一顿,见人就打逢人就骂,老鸨早去藏起来不见,丫鬟告诉他卖给了山西贩马的客人沈洪,还不是正妻,姓沈的家里还有老婆。王景隆正在大闹,金哥告诉他好几个同来的相公找他,王景隆怕人笑话,只好先回店里。心中气闷难当,无心考试,打算收拾回家,朋友听说后,都来劝说,王景隆暗自想道:“我努力苦学,都是为三姐激励我,要是放弃了功名,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如今知道她在山西,考取了功名,想见她也不难。”于是定下心来,发誓志在必得。
会试完毕,王景隆进了三场,最后中了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观政。三月后选了真定府理刑官。父母来信说,已经给聘了刘都堂女儿为妻,选日子送到真定府成亲。
再说沈洪和苏三。那沈洪本来有个妻子皮氏,也有几分颜色,且又十分风骚,总是嫌弃沈洪不解风情,大老粗一个。平时沈洪又不在家,整日空虚寂寞的皮氏有一天在后花园碰见隔壁的一个监生,叫赵昂,彼此有心。赵昂就找了王婆撮合,俩人就搅和到一起了。那赵昂能说会道,惯会骗钱骗色,皮氏把家里不少家私都贴补了赵昂,正愁着沈洪回来无法交代,就鼓动赵昂带着她私奔。赵昂不肯,说就是走了,也得吃官司,倒不如想个计策把沈洪做了,俩人才能做长久夫妻。皮氏听了低头不说话。
赵昂打听到沈洪讨了玉堂春正在一路赶回来,就拿此事故意激怒皮氏,又撺掇她道:“等他回来,你就跟他吵闹,让他带了玉堂春另住。我弄些砒霜放在食物里,哄他两个吃了,管教你再也没有烦恼了。”皮氏道:“他最爱吃辣子面。”赵昂道:“辣子面正好下毒。”
沈洪进了家门,果然皮氏一顿吵闹,沈洪以为她为了玉堂春吃醋,却不知她另有私情。玉堂春本打算到了沈洪家里,跟他大老婆诉苦求情,不嫁给沈洪,然后捎信给三官王景隆来接,没想到大老婆根本不见她。沈洪安排她住了西厅,自己去找皮氏吃夜饭。皮氏却说见他心烦,让他去西厅。玉堂春已经把沈洪被子扔在厅里,插好房门,不让沈洪进去。皮氏让丫头小段名去看沈洪睡了没有,却被沈洪拉住在厅门外草草合欢,春风一度,原来俩人早有私情。
第二天早上,皮氏起来下了面条,盛了两碗,下了砒霜,让小段名拿去给沈洪。沈洪接了一碗,让把另一碗给二娘吃。小段名敲门不开,苏三说不吃。沈洪就把两碗面全吃了。忽然肚子疼起来犹如刀割,沈洪大喊大叫七窍流血而死。苏三听见动静出来看时,正好皮氏也过来,说是苏三害死了沈洪。扯着苏三去县衙喊冤。
知县升堂问案,皮氏说苏三另有心上人,嫌弃沈洪丑陋,故意毒死了他;苏三说皮氏见娶她回来,心生嫉妒,就害死了沈洪。各说各有理,搅和不清。只好都下在牢里再说。
皮氏差人捎信给赵昂速来打点,赵昂各处使了银子,又封了一千两银子放在坛子里,当酒送给了王知县。第二日升堂,王知县说道:“我昨晚做了一梦,梦见沈洪说是被苏氏药死,跟皮氏无关。”说完不容分辩,就让人把苏三打的死去活来,苏三熬不住打,只好招认罪名,下在牢里,只等上司看过案子之后,就结果她性命。
牢房里有个小吏叫刘志仁,正直无私,知道皮氏和赵昂有私情,几天前还撞见赵昂去王婆那里买砒霜。就去问苏三,苏三说了冤情,刘志仁告诉他是赵昂与皮氏有私情,赵昂找王婆买的砒霜。先不要声张,等有了机会,自会指点她去喊冤。
王景隆在真定府走马上任,新妇也送到了,虽然有了刘氏夫人,却念念不忘三姐。一年任期满,王景隆恪尽职守,举利除害,官名大好。吏部考选官员,王景隆在吏部点完名,回来祈祷只愿去山西为官,好访问玉堂春消息。恰好有人回报被点了山西巡按。王景隆大叫一声:“天随我愿!”马上去领了官印,连夜点起人马出发,直奔山西平阳府。洪洞县是平阳府治下,王景隆先看了察院的文卷,一眼看到玉堂春问了重型,心里慌的一批,觉得其中必有蹊跷。立刻叫了人跟自己下去私访。
两人雇了骡子直奔洪洞县,路上王景隆问道:“想去洪洞县娶个亲,不知道谁会说媒?”赶脚的小伙笑道:“说起说媒,县里有个财主,因为娶了一位京里来的妇人玉堂春,丢了性命”。王景隆问:“怎么丢的性命?”小伙说道:“那财主叫沈洪,他大老婆皮氏跟邻居赵昂私通,怕沈洪回来知道,就毒死了沈洪。然后这皮氏和赵昂反把玉堂春送去衙门,买通了官府,把玉堂春屈打成招,下在牢里。”王景隆道:“你还没说谁家会做媒?”小伙说:“就去找王婆吧,当初赵昂和皮氏也是她说合的。”说着就把俩人引到了王婆家。
王婆听了来意,连忙答应。王景隆看这王婆能说会道,八面玲珑,果然有手段。随后王景隆又到赵昂家门口看了,隔壁就是沈洪家,想那赵昂不知道这墙头翻过多少次了。
第二天,王景隆通知手下按临洪洞县。到了县里,各处官员参见,王知县连夜加班整理文卷,准备送审。刘志仁听说来了巡按,马上给苏三写了一份状纸,暗藏在身上。
次日早晨,王知县坐堂,点解犯人,王景隆先点苏三的一起案子。苏三披枷带锁,一步一哭,到了堂上。苏三掏出状纸,大声喊冤。王景隆见三姐好不凄惨,心里难过。让人拿了状子来看。看完吩咐刘推官道:“听说你公正廉洁,善于断案。我到任还没有出巡,听说这皮氏药死亲夫,嫁祸苏氏的案子,你把这个案子好好问个明白。”然后王景隆退堂走了。
刘推官坐堂问案,传唤了赵昂和王婆,赵昂和皮氏不承认有私情,打了几十大板,咬牙就是不认。又传唤了沈洪家丫头小段名,小段名讲述了当天早上吃面经过。刘推官又问了赵昂和皮氏有无私通,小段名说有。又打了一顿皮氏和赵昂,俩人就是不招。
刘推官想了一计,让书吏带了纸笔藏到一个大柜子里,上面凿几个孔。刘推官让人把犯人锁在柜子四个角落,不许交头接耳,解散了众人。皮氏看看四下无人,就骂小段名道:“小奴才!再敢乱讲,回去敲死你。”小段名道:“要不是夹着疼,我也不说。”王婆也叫道:“皮大姐,我也受刑不过,等刘老爷再审,还是招了吧。”赵昂赶紧道:“好干娘,不会亏了你,等着官司过去,孝顺你当亲娘。”王婆道:“别哄我了,上次许我两石麦,还欠我八升;许我一石米,都是糠秕;许我房子和缎衣,如今一个没影儿。”皮氏安慰道:“干娘,这遭出去了,一样不能少了你,挨过今天不招,就没事儿了。”柜子里书吏听了对话,一一记录在纸上。
刘推官再升堂,先叫人打开了柜子,让书吏出来。皮氏等一看见,登时都腿软跌在地上。刘推官看了记录,再审时,几个人不打自招,各自招了实情。刘推官又问苏氏是自幼为娼还是良家出身。苏三将被卖入一秤金先遇见了尚书家王公子,后来被卖给沈洪为妾,一路未曾同睡,都说了一遍。刘推官知道王公子就是王景隆,提笔定了皮氏等罪名:皮氏凌迟处死,赵昂斩刑,王婆和小段名各有处罚。王知县草菅人命,贪赃罢职,一秤金老鸨龟公买良为贱,立枷收审。
刘推官到了后堂,王景隆问苏氏如何处理了,刘推官答道:“发还原籍,择夫再嫁吧。”王景隆让众人退下,跟刘推官说了当日和玉堂春的事,让他派人把苏三送去北京王银匠家暂住。
等到一年任满,王景隆复命还京,去见了三姐,俩人抱头大哭。王景隆已经知道苏三守节如玉,三姐也知道王御史就是公子。俩人欢天喜地,终于修成正果。公子又说了家里给娶亲的事儿,说刘氏很是贤惠,自己的事儿都知道,不会嫉妒。
第二天,王银匠和金哥过来磕头贺喜,王景隆感激二人,把一秤金遗留下的家财都交付二人打理,处置完毕,和苏三一马双跨,一起回了南京。苏三拜见了公婆叔嫂,又见了刘氏夫人,一家人见苏三人物齐整,低眉顺眼谦虚知礼,都欢欢喜喜。王景隆和苏三历经磨难,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京剧《玉堂春》有著名片段《苏三起解》,大家耳熟能详,但是整个故事,相信很多人都不太清楚,可以说这是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坏人得到了惩罚,有情人终成眷属。王景隆开始就是一个爱玩乐的公子哥,后来在苏三激发下,考取功名,成为栋梁之才;苏三虽然被卖入一秤金,但从头到尾除了王景隆,也从来没有接过客,最后被沈洪买走,又遭人陷害身陷囹圄,直到被王景隆解救都是完璧之身,最后两人能团圆,也算是不幸中万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