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帝王,谥号庙号相同者,刘邦独占一例。谥曰高,称高帝;庙称祖,呼高祖。高者,崇也。而刘邦以平民之身,起于草莽,身践帝祚,自有尊位以来,刘邦为第一人。毛主席也说,“刘邦是封建皇帝中最厉害的一个!”
布衣之身,而世尊之以高,实为不易。于刘邦而言,却只是中年人奋起挣扎,而有所成而已。
刘邦地位很卑微,以至于没人知其确切生辰,《史记》《汉书》凡作二说,相差九年之巨——
《史记集解》皇甫谧曰:“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至汉十二年,年六十二。”也就是说刘邦为前 256 年生人。
《汉书注·卷一下·高帝纪第一下》之臣瓒曰:“帝年四十二即位,即位十二年,寿五十三。”按此说,则刘邦为前 247 年生人。
有此争端,正说明刘邦原本低微。一如其名——刘邦最初无名,曰刘季,亦即刘家四小子。
但班、马之说,无论信谁,刘邦奋起之时,已近不惑。此时的人生,是很有压力的。何况刘邦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父母并不重视于他。为帝后刘邦回老家,还问刘太公:“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
可见当初刘邦是常在家中挨骂的,刘太公嫌他好吃懒做,无赖一个,挣不了钱。
所以刘邦观秦始皇的排场,有“大丈夫当如此”的感慨一定是想发奋向上,摆脱这种局面的。
因为那时的刘邦,已经是一个标准的中年无产游荡浪子的。内外交困,绝非虚言。因为好酒及色,一个不留神,还弄了一个儿子在家里放着,他整天东奔西跑,也没时间管。
其后是吕公独具慧眼,给了刘邦一个妻子。亦即后来的吕后。当时吕后20 岁,吕后是前 241 年生人,无论那种算法,都比刘邦小很多。而一嫁过去,第一件事是做后妈。
后妈不好做,刘邦不顾家,种地之事,也是吕后自己主持。《史记》对此也有描写,时吕后已为刘邦生育一儿一女,加上长子刘肥,刘邦家中有三个孩子。
吕后带着三个孩子在地中劳作,一过路老人求水,吃喝之后老人说吕后子女将来富贵不可言说。而刘邦是后面才赶来的。赶来之后,也不干活,他感兴趣的是老者的看相之言。
刘太公之“不置家业”之言,可见非虚。则刘邦与吕雉之情感,实在可说是凑合。
刘邦的困境则是,上有老,下有小,家无业,身无钱,官不通,空有梦。典型的中年困境。
而当时的社会环境是,秦暴戾,社会乱。变化非常之快,从秦到楚,秦楚之间,不过五年时间,号令三嬗,所以司马迁感叹说自有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亟”,就是快速。
以刘邦的家世、才能、性格,本无出头之日。所以他“好酒及色”的性格与这种乱世环境多少有点关系。
刘邦的特点就是看得开,无论什么场面,他都不怯场,索性高声放言,狎侮上下。他押送囚徒去骊山,半路囚徒逃走,索性把剩余的人全放了,因为少一个人去也是死,还不如不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落草芒砀山。开始他的中年创业大举。
但这并不容易。一切全靠自己解决。而自己没什么大的背景,只能策划一系列不花钱的营销事件,如斩白蛇、头有王气之类。
即便有所小成,但终究出头难。
刘邦高明之处在于从不气馁,也不看低自己。他有一段时间是跟项羽搭档的,两人辗转作战,项羽在战场上的表现他一定是非常熟悉的,但他绝不会轻视自己。
永远有一种挣扎向上的气息。
后来与项羽分道扬镳,与项羽反反复复地作战。几乎每战必败,而刘邦总是屡败屡战。在彭城,刘邦五十六万大军,被项羽三万骑兵杀得大败而逃,父亲妻子都失陷于项羽。
而刘邦能立即收拾败势,重整力量,立即重杀回来。你不能不佩服刘邦的韧性。
这种韧性也许是刘邦这种中年创业,久经环境压力的人才有。
项羽是没有这种韧性的。
楚汉荥阳相持,项羽一度沉不住气,甚至要跟刘邦单挑,以决斗输赢来解决这场争天下的战争。
因为项羽撑不住了。
刘邦只是笑着回答:“吾宁斗智不斗力。”
整个楚汉战争,刘邦一直是处于军事弱势的。所以即便他先入定关中,按照诸侯之约,功劳最大,可是项羽一到,他立即变成弱势。甚至在鸿门宴上差点丢掉性命。
即便再不利的处境,刘邦都能沉住气。在他整个战争生涯中,屠城之举,只有一次。仅有一次。无论他心中多累多苦多冒火,他都能压住,即便在他做了皇帝之后。汉十一年,刘邦征伐反王陈豨,在东垣城,赵利守住城,刘邦攻城一月有余,无法攻克。而城上士卒讥笑辱骂刘邦。刘邦很生气。
但是城破之后,刘邦只是斩了骂的凶的几个人,没参与骂人的,全都原谅了。
这种素质,项羽绝对没有。
但也可以说,刘邦是实实在在地在忍。所谓韧性,其实也是忍出来的。
刘邦一生都是奔波之命,即便天下大定,他也是到处奔走,四方平叛,应付匈奴。而家里那几个女人还在闹腾——戚夫人侍宠撒娇提要求,结发妻子弄权谋私玩政治。
他真正开始做皇帝是在汉五年五月。
但也是从这一年起,一直到汉十三年四月驾崩,刘邦一直都在奔波。他只能为自己置下的这份“家业”拼命,几乎是疲于奔命。
汉十二年的十月,他到了自己的家乡沛县,找来老朋友以及父老子弟纵酒。而后让一百二十家乡小孩子唱自己的一首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刘邦敲着筷子,反复念唱。不觉起舞,又再高唱。
唱着唱着,刘邦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他哭了。
这哭的原因,绝不是“威加海内”的自豪,也不是天气不好——风起云飞。实在是一把辛酸呀。他应该是在回味自己在家乡时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其快乐远胜于现在威加海内、四方奔走,勾心斗角,平衡内外。
他觉得累,所以他感叹:“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没人体会得了这种独力挣扎的累和痛苦。刘邦也很少表露。在楚汉战争期间,《高祖本纪》中时时能见到“高祖喜”、“独喜”、“高祖大喜”的字眼。汉五年之后,这种喜就很少出现了。
他还说:“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
关中有未央宫、长乐宫,但他不惬意,他的骨子里,喜欢的是沛县的那种快乐。即便是死了,魂魄也会思念沛中之乐。
刘邦在沛县,久久不能离去。父老一再相留,他也一留再留,但他觉得自己在沛县,花费太大,给父老乡亲的负担太重,还是离开了。
这一去,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家乡。
这一去,他也似乎不想再挣扎了。半年后,他就病死了。甚至一个高明的医生去为他看病。刘邦问:“我的病怎么样?”
医生说:“陛下的病能治好。”
刘邦说:“滚。”
然后,赏了医生。独思宫中。
他是放弃了,不想再挣扎了。也许,他的结发妻子吕雉很懂他的心思,也没多问他,只是问了后事的安排。
高祖说了几件,吕后还问。高祖说:“这之后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他的心操够了。于是,他闭上了眼睛。自起事,到君临天下,刘邦也就用了八年时间。一路挣扎,一路风云。所以毛主席说他是“封建皇帝中最厉害的一个”!
也许,他的儿子孝惠帝很懂他的心思,在他去世五年之后,将沛县行宫作为高祖原庙,让那些小孩子进去吹乐。
原因是,孝惠帝“思高祖之悲乐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