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里有一段孔子见南子的简短记载,寥寥数十字,却最耐人寻味,也给后世无数读者,留下无穷想象空间。
我们先来看一下这段文字:
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壅也》)
孔子去见南子,身为学生的子路不高兴,最后逼得身为老师的孔子,发誓赌咒说,我真的只是去见了她一面,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没做,否则我就天打雷劈!天打雷劈!
这南子,究竟是何许人,孔子他老人家只是和她见了一面,就让这师徒二人闹得不可开交?
首先,她是个女人,还是个美女;其次,她是当时卫国的实际掌权者;最后,她是卫灵公的夫人,美而淫。
在当时的卫国,她的情人遍天下,绯闻满天飞,所以,一生追随孔子,一向以忠勇好义著称的子路,才如此激烈反对孔子和她见面。
这大众情人南子,原是宋国的公主,生得美貌非凡,她未嫁卫灵公之前的情人,是宋公子朝。
这宋朝也是春秋时期著名的美男子,《论语》里那一句“不有祝鮀之佞,而有宋朝之美,难乎免于今之世矣!”,说的就是他。
贵为公主,却还未下嫁,就与男子私通,实在是伤风败俗,更有辱皇家颜面,于是这宋国,就将她嫁到卫国,因为卫灵公的好色,是天下闻名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嫁到卫国,南子的美貌,就迅速让卫灵公沉沦不可自拔,但是当时的南子正值妙龄,卫灵公却大她三十多岁,南子嫌他既老且丑,于是不久就和卫灵公的宠臣弥子瑕勾搭到一起。
这卫灵公男女通吃,著名的分桃而食的故事,说的就是他和弥子瑕。
他宠臣众多,除了弥子瑕,还有一个叫公孙余假的宠臣,不久也和南子搞到了一起。
然后公子朝也来了。
这卫灵公不但有容人之海量,还亲自安排公子朝与南子在洮地相会:
卫侯为夫人南子召宋朝,会于洮。(《左传·定公十四年》)
不久之后,公子朝也在卫国任大夫,当然,他很快也成了卫灵公的宠臣。
至此,南子的众多情人,都在卫国胜利大会师,同时,这一众美貌男子,既是南子的情人,也是卫灵公的宠臣,所以后来,南子的第一个孩子,太子蒯聩(kuǎi kuì)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谁也不知道,非得来个大型滴血验亲,方可真相大白,可是谁有这个胆?
这个被南子搞得秽行遍地的卫国,孔子其实来过不止一次。
早在鲁定公十三年,孔子第一次来卫国时,正赶上公孙戌叛乱。
这公孙戌是卫国贵族,有钱又爱得瑟,卫灵公和南子都讨厌他。
公孙戌也看不惯南子的干预朝政,暗自纠集一干人企图铲除南子的党羽,这南子也是个厉害的主,先发制人,直接报告卫灵公,说公孙戌准备发动叛乱,于是公孙戌被迫动手,失败后又逃到鲁国,而孔子正是鲁国人,所以这卫灵公恨屋及乌,对孔子自然也不待见。然后是: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第二次来到卫国,是在鲁定公十五年,准备接受卫灵公提供的俸禄六万的官职,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卫灵公只是把他养了起来,不让他参与政事。
只给个闲官,不参与政事,这当然是孔子无法接受的,因为当时的卫国,卫灵公已垂垂老矣,南子是实际的掌权者,所以,走投无路的孔子,最终决定答应一向仰慕他的粉丝南子的请求,和她见一面。
孔子和南子的这次相见,以及闭门会谈,后来在司马迁的《史记》里,留下来一段让后人浮想联翩的桃色描写:
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美而淫的南子,要见孔子,孔子不得已见之,虽然彼此相见,隔着珍珠帘幕,但是那一串环佩叮咚,那一片柔情似水,那一欠身一低头的温柔,一定不期然搅乱了孔子的圣心一片,轻易便让今人联想到电视剧《西游记》里,娇滴滴的女儿国国王和唐僧的深夜相见,那一声柔似一声的御弟哥哥,亦搅乱了唐僧的佛心一片。
是,他们是圣人,然而他们,到底是男人,更何况,后来又是闭门会谈,真实情况,外人无从得知,也无怪后人因此生发无数猜想,然后司马迁又推波助澜用“环佩玉声璆然”六个字,愣是让这一声声环佩和鸣,在无数读者的耳畔心上,响了几千年。
在电影《孔子》里,孔子和南子的闭门会谈,被描绘成二人知己般相见恨晚的走心对话,南子的一句“世人也许很容易了解夫子的痛苦,但未必能体会夫子在痛苦中所领悟到的境界”,如清泉春雷般,一下子就撞开了孔子孤独而苦闷的内心世界,让孔子如遇红颜知己般对南子从此刮目相看。
虽然有了南子这个小迷妹,孔子最终还是离开了卫国。他离开卫国的直接原因是:
居卫月馀,灵公与夫人同车。
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於是丑之,去卫。
关于这段记述,最八卦的解读是,孔子看着自己的红颜知己和别的男人一起乘豪车、逛超市,自己却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坐个大众车,当个电灯泡,实在是忍无可忍,于是愤而去卫。
真实的情况其实应该是,南子虽对孔子敬重崇拜有加,但重用信任他,并大胆采用他的理念来治国,在那样一个乱世,到底不现实不可行,孔子不得已,轻轻一句灵公好色,便内心无比失望的离开了卫国。
孔子离开卫国后,鲁哀公二年夏,卫灵公去世。
南子遵照卫灵公遗命,立公子郢继位,公子郢却力辞大位,于是改立蒯聩之子辄继位,是为卫出公。
话说亲生父亲不明的南子之子蒯聩哪里去了?
这还得从鲁定公十四年说起。
这一年,太子蒯聩与家臣戏阳速密谋,令其在朝会上刺杀南子。
春秋战国时期,到处都流行刺杀暗杀,但是派人弑母的,蒯聩大概是第一人,实在是因为这个母亲太过荒唐淫乱,让蒯聩以母为耻,忍无可忍。
有一次,蒯聩出访齐国,途径宋国,结果听到宋国百姓直接用歌谣式脏话,骂他的母亲南子和宋朝这一对猪男女:
既定尔娄猪,盍归吾艾豭?
这话意思是,母猪南子已经给你们卫国了,把公猪公子朝还给我们吧?
所以说,蒯聩要杀母,也是可以理解的,问题是后来没有杀成,因为戏阳速临阵反悔,蒯聩多次以眼色示意,他却迟迟不动手,最终被南子察觉,事遂败,蒯聩逃奔宋国,不久又投奔晋国。
戏阳速临阵反悔,后来他本人给出的理由是:
大子无道,使余杀其母。余不许,将戕于余。
摆明说自己是被逼的,但是还有一种说法是,戏阳速一见到南子的美貌,竟不觉呆住了,不忍下手杀之,倒也有可能。本来女子的美貌,就是对男子的最大诱惑,更何况,对方还是集美貌与权力于一身的人物,就好比本以美艳至极的外表,又外带美颜加滤镜,那种美,自然更是摄人心魄,所以连孔子见了都把持不住,更遑论普通世间男子。
回头再说卫出公即位十二年后,他的父亲蒯聩,在其姐伯姬和其外甥孔悝的帮助下,又来夺取大位。
这蒯聩之姐伯姬也奇葩,她原先嫁的是卫国大夫孔文子,生子名孔悝。
伯姬剧照
孔文子有一个仆人叫浑良夫,也是著名的美男子一枚。
孔文子去世后,伯姬就和仆人浑良夫勾搭上了,做儿子的当然反对,但是弟弟蒯聩却非常支持,所以伯姬也非常支持弟弟回卫国夺取皇位。
然后作为内应的伯姬和浑良夫,又胁迫孔悝发动叛乱,去弑杀卫出公。
在叛乱中,卫出公出卫奔鲁。
最终,蒯聩于鲁哀公十五年,顺利夺取国君之位,是为后庄公。
顺便说一句,孔子的弟子子路,也在这场内乱中遇难。
当时已经63岁的子路,被蒯聩手下石乞和孟黡,把头盔上的冠缨砍断了,他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于是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冠缨,最终被剁成肉泥,是为结缨遇难。
这蒯聩在卫国顺利夺位后, 不久就杀死了浑良夫,让其姐伯姬要与仆人情夫,今生作夫妻的梦想化为泡影。
至于南子,据《列女传》载,她同样被蒯聩所杀,《左传》则未提及。
想来,南子活下来的可能性极小,对这个母亲早就恨毒了的蒯聩,岂能让她多活哪怕一天。
后来蒯聩在卫国即位仅三年,就因言得罪了晋国,于是晋国派赵简子围卫,蒯聩吓得赶紧逃离卫国。晋退兵以后,他又灰溜溜回来了,然后又因在卫国一系列荒唐误国的行径,又被石圃带领工匠讨伐,再次出逃,最终被戎州己氏所杀。
而卫国,因庄公出奔,卫人后遂立公子斑师(庄公堂弟)为卫君,后来又是齐伐卫,俘虏了斑师,卫人又改立公子起(庄公弟)为卫君。
有意思的是,因为是小国,又是商鞅和吕不韦的故国,卫国直到秦二世的时候,才最终被灭,成为最后一个被灭掉的诸侯国。
这样,这个小国,前后存续竟长达907年之久,共传位41君。
而这个让孔子意乱情迷,一再赌咒发誓力证清白;让戏阳速神魂颠倒,放下刺刀,立马投降的绝色女子南子,历史最终给了她“美而淫”的三字定评。
于众多情人而言,她与他们和平共处,亦是奇观;于卫国而言,她是红颜,却并非祸水,更没有误国。
有人说,她是春秋时期的女政治家,总感觉有拔高之嫌,但在那样一个杀伐纷争、弱肉强食的残酷乱世,她对于当时的小小卫国,至少是有过贡献的,确不可因其“美而淫”,就全盘否定和抹杀。
作者:我方特邀作者午梦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