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老红军范其标突然对15岁的儿子范家定说:“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孩子。”范家定听到还以为父亲在开玩笑,笑着说:“爸爸,你开什么玩笑?”范其标沉默了一会说:“儿子,你的小名,小定就是你亲生母亲取的。”
范家定错愕不已,他知道父亲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范其标说:“你亲生母亲是红军战士,我们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姓唐。当初,她在我们家生的你。国民党一直在抓捕红军,共产党把她接走了,临走前,把你交给我们抚养。”
说着,范其标找出当年范家定母亲交给他的物品,一个蓝布包裹。范家定拿着包裹,发现上面有字迹。范其标说,这个布包裹是白色的,上面还有字,怕被国民党发现,就把它染成蓝色,字迹也糊掉了。
图|唐义贞
之后,范家定一直想弄清楚包裹上的字,却没办法。1959年,有了漂白液,范家定便想着把那布包裹染回来,说不定字迹就显现出来。没想到,这一试成功了,范家定激动地把那布包裹拿起来,上面果然有字,“送胜利县平安区琵琶乡卫生材料厂,唐一真同志收”。
范家定开始寻找母亲“唐一真”的消息,终于,在中央苏区的胜利县找到了,原来他母亲的真名是:唐义贞。
唐义贞赴苏留学1909年7月,唐义贞出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大哥唐义精与董必武、恽代英都是交往密切的好友。五哥唐一禾在读书时深受闻一多先生的影响,也是一名进步青年。他所画的《铁狮子胡同惨案图》有力抨击了段祺瑞政府的卖国行径。
1923年,唐义贞凭借优异成绩考入湖北女子师范学校,恰逢董必武主持该校的教务工作,还担任了她的语文老师。1926年,唐义贞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是董必武领导的革命骨干。
1927年,大革命失败,党组织为蓄积年轻革命力量,将唐义贞派到苏联留学。于是,唐义贞去了上海参加入学考试,通过后,又紧急报名培训班,学习俄语和其他课程,为赴苏做好万全准备。
1928年,在党组织的安排下,唐义贞登上去苏联的游轮,进入莫斯科中山大学,主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革命理论和其他课程。但很快,中山大学失去平静,卷入风波。
留学风波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米夫,一向以共产国际唯一的中国问题权威自居,还是一位恶劣的苏联大国主义者,把中国政党视为“儿子”,将整个支部局掌控。
在中山大学,米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顺着他的人,才会提拔、重用,跟他唱反调的,污蔑、打压,无所不用其极。他仗着是大学校长,狐假虎威,无恶不作。唐义贞和同学们都十分愤慨,站起来批判他。
但米夫却凭空捏造中山大学内部有“工人反对派”等组织,不仅开除了12名学生的学籍,还逮捕了几名学生。这件事情更是激起学生的愤恨。中国学生联合起来,上书联共和中央驻共产国际的中共代表团,要求彻查所谓的成立组织。
唐义贞经常去中共代表团所在地,反映中山大学的真实情况和同学们的要求。在这里,她认识了中共代表团之一的陆定一。陆定一从唐义贞口中知道了中山大学事件的真相,也对米夫感到气愤和唾弃。
没多久,米夫搞了个更大的阴谋,“十天大会”,批斗中共代表。在会上,600多的学生,仅仅只有29名赞同支部局,其他的学生都痛恨米夫,给支部局提了很多意见。“十天大会”草草结束,但事情却没有结束。
大会后,米夫彻底没了顾忌,他在学生中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压学生。只要反对他,就给他戴上“反对支部局”的帽子。有的学生被开除党籍、团籍、学籍,还有的被送到西伯利亚做苦工,整个校园弥漫着紧张和恐惧的气氛。
但唐义贞却全然不怕,多次在会上站出来发言,公开对米夫在校的恶劣行径进行反抗。在同米夫的抗争中,因为唐义贞和陆定一立场一致,两人慢慢产生感情,走到一起,最后,在莫斯科简单完婚。
图|陆定一
婚后不久,支部局决定开除唐义贞的团籍和学籍,污蔑唐义贞是“反对支部局”,“反对支部局”就是“反党”。
积极参加革命唐义贞虽然长相文静,秀气,但她的内心非常坚定。她知道学校的决定后,平静地对丈夫陆定一说:“我被光荣地开除团籍和学籍,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回国革命。”
被开除的唐义贞回国,来到上海。不久,陆定一也回国了,立刻向团中央反映有关在中山大学唐义贞被开除团籍的前因后果,要求重新恢复唐义贞团籍。他表示,所谓“反对支部局”的罪名并没有任何政治内容,更不构成所谓的“反党”,团中央最后决定恢复唐义贞的团籍。
两人在上海过了一段枯燥却幸福的日子,也是他们夫妻度过最后安稳的时光。因为秘密工作,夫妻俩一张合影都没有。这也成了陆定一非常痛苦和无奈的事。
唐义贞在上海待了一段时间,主动向组织提出要去苏区工作,组织同意了。第二天,她与丈夫分别,独自前往苏区,闽西苏维埃。
在这里,唐义贞主要从事宣传和医务工作,虽然生活艰苦,但却很开心:“我到苏区就是为了锻炼自己,积累经验,更好地从事革命工作。”
在每天的忙碌中,几个月很快过去了,唐义贞没想到,竟然和丈夫在苏区重逢,两人非常惊喜。原来,党组织根据形势将陆定一调到苏区当巡视员,陆定一虽然知道妻子去了苏区,但并不知道是哪个,这是一次惊喜的相会。
图|陆定一和唐义贞
国民党军队对苏区进行第三次的围剿被我军粉碎,江西、福建的两个苏区被打通,统称为“中央苏区”。
1931年11月,陆定一和唐义贞进入江西瑞金,住在瑞金叶坪一个祠堂的边上。
1932年12月,唐义贞生下了一个女孩,为了纪念这一革命胜利,给她取名为叶坪。
加入中国共产党此时,国民党反动派对苏区进行严厉的经济封锁,红军部队的药物极其紧缺。纱布、消毒棉花都没有,连碘酒、奎宁等常用西药也拿不到。当时部队里的只有升汞这一种药物,因此,我军决定自力更生。
总卫生部为了解决药物紧缺问题,创办卫生材料厂,由唐义贞担任卫生材料厂厂长。就这样,卫生所材料厂在瑞金创办起来,不久,又搬到了胜利县平字区琵琶龙乡。
这里原是地主家一个土围子,是瑞金到兴国的必经之地。国民党反动派对我军第三次围剿失败后,打通了这条苏区腹地的重要交通要道,成为了我军根据地。
因为这里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富的药材资源,卫生材料厂搬到了这里。但离瑞金有八十多里的距离,调任后,唐义贞很难和丈夫见面,但她还是在生产后带着孩子走马上任。
在唐义贞的带领下,这个规模不大,设备简陋的厂子慢慢发展、壮大起来,成了有5个车间,也有一定规模的综合性药材车间,药材的种类和数量都达到一定规模,较大程度能满足上前线的需要。
红军长征时,正是依靠这个药厂,给部队补给了三个月的药物需求,帮助了很多受伤的红军。
卫生材料厂的同志们因为革命热情和所作的贡献,多次受到政府机关报《红色文化》的表扬和夸奖。
留守苏区“诀别”丈夫第五次反“围剿”斗争,整整持续一年,最后还是失败。红军主力被迫退出中央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战略转移——长征。
1934年10月,唐义贞敲响一个农家小院的门,陆定一看到门口站着大着肚子的妻子,赶紧上前把她扶进来。这是她第二次怀孕,而且接近分娩。陆定一对妻子过来找自己感到疑惑,一般都是他在休息时去厂里看望她和孩子。
唐义贞告诉丈夫:“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厂里已经收到消息,说要随中央红军一起转移。我们也开了动员会,商讨决定哪些人跟着部队走,哪些人留下。我有孕在身,不方便跟着大部队,已经决定留在苏区,继续斗争。”
这时,陆定一才知道长征的消息,他看着眼前还大着肚子的妻子,心情非常沉重。中央红军一旦撤走了,国民党反动派势必会扫荡这里。
陆定一痛苦地对妻子说道:“我走了,你和孩子怎么办?”
唐义贞摸着丈夫的头,轻声说:“别担心,留下的不只是我,还有一批女同志,有什么困难,大家都会互相帮助的。这里的群众也很好,他们都很可靠,女儿和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安置好的,不用担心,你安心跟部队去吧。”
说完后,唐义贞还要赶回厂里,因为转移的事,厂里还有很多工作要她处理。陆定一送唐义贞出门时,紧紧抓住她的手,他不知这次分别何时才能和妻子再见面。
他不会知道,这次分别竟是永诀!
图|陆定一
唐义贞为了革命“丢下”儿女大部队走后,唐义贞将三岁的女儿叶坪交给厂里的管理员张德万,拜托他将女儿送离瑞金,找家可靠的人收养。张德万因病未参加长征,在厂里也经常帮忙照顾孩子,所以唐义贞放心把孩子交给他。
临走时,唐义贞为孩子连夜赶制几件衣服。唐义贞看着女儿越来越远的身影,泪如雨下。过了一会,唐义贞擦干眼泪,强忍着泪水,咬牙跟上留下来的队伍。
唐义贞快要临盆时,在组织的安排下,她来到圭田乡苏维埃政府所在地,住进了保卫局区队长范其标和陈聪秀妹夫妇家中。第二天,她生下一个男孩,因为思念丈夫,给孩子取名为小定。
孩子生下后,唐义贞一直不给孩子喂奶,陈聪秀妹对唐义贞说道:“同志嫂,孩子生下半天了,一直在哭呢,你给孩子喂点奶吧。”
唐义贞却摇摇头:“我不能给孩子喂奶,喂了奶他就会依赖奶水,可是,我不久就要归队了,我总不能带着孩子打游击战。”
最后,还是给孩子喂的米糊。
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唐义贞对范其标夫妇说:“范同志,我考虑好了,我想把儿子交给你们夫妻。”
范其标一听,连连摆手:“同志嫂,不行呐,我们夫妇没有孩子,哪里会养。”
唐义贞听到范其标不愿意养孩子,跪在他们面前,哭着说:“我知道这是给你们添麻烦,但我不能带着孩子打仗,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你们会好好对他的。范同志,求求你了,我实在没办法。”
范其标听她这么说,叹息一声:“同志嫂,你起来吧,我知道你不容易,孩子我们会好好帮你养的。”
临走时,唐义贞拿了一条布包裹给范其标,上面还用毛笔字写了地址。
她告诉范其标夫妇:“革命胜利了,我一定回来接孩子的。如果我没有回来,说明我已经牺牲了,你们帮我转告孩子,妈妈不是故意丢下他的,妈妈是为革命而死!”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次次丢下孩子,对一个母亲来说,多么悲惨!
唐义贞吞下重要文件牺牲1935年1月,唐义贞跟着游击队往江西转移,准备寻找陈毅率领的红军队伍。到了山里,不知谁毁坏了峭壁上一座小木桥,以为这样可以切断追兵,却暴露了部队行踪。敌军发现后迅速将游击队包抄,包围圈越缩越小。
27日,部队在山上稍作歇息,唐义贞知道情况危急。她看着身边的宣传干事陈六嬷穿得很单薄,便从包袱里拿了一件衣服给她,还拿出了一大一小的两个银镯。
唐义贞告诉她:“这一次,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了。我把这对银镯给你,如果你逃出去,有人来问你,你就告诉他,我的丈夫姓陆,叫陆定一,我很爱他,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他。不久前,我在圭田生了一个儿子,叫小定,长得很像他的爸爸,我把他送给了圭田乡苏维埃的范其标夫妇抚养。还有我的女儿交给了一个叫张德万的同志。”
陈六嬷流着泪表示:“我都记住了,只是这次,凶多吉少。”
下午,部队和敌军发生了一场激战,寡不敌众,唐义贞被敌人抓捕。她被认定为红军干部,单独关押起来,进行严刑拷打,逼唐义贞交出重要文件和其他同志的下落。
但是唐义贞拒不开口,愤怒的敌军又对她施加酷刑,用皮鞭狠狠地抽打在她身上,破碎的衣裳出了大片殷红的血迹。最后,昏死过去。
第二天醒来,唐义贞发现敌人给她松了绑,强忍剧痛,拿出藏在身上的机密文件,将文件揉成团,塞进嘴里,吞下去。敌人发现后,把她带到外面的树下,威胁她,“如果你不把文件说出来,我们立刻剖开你的肚子。”
唐义贞平静地说:“为了革命而死,有什么可怕的。”
敌人见她宁死不屈后,残忍地把她枪杀,还惨无人道地剖开她的肚子……
1943年,陈六嬷从江西去往延安,见到了时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部长(副国级领导)的陆定一,告诉他唐义贞为革命牺牲的消息。
陆定一听到妻子牺牲后痛苦不堪,又想到一双儿女,都不知在何方。陆定一也几次派人前往赣南一带寻找孩子,可是一无所踪。
陆定一终于一家团圆1959年,范家定知道自母亲叫唐义贞后,又得知母亲早已牺牲,悲痛不已,又打听父亲的消息。1979年,45岁的范家定和73岁的陆定一终于相认,他们不再年轻,但都一直等着这一天。
陆定一邀请范其标夫妇去他家做客,以示感谢。范其标提出将范家定改回陆姓,陆定一拒绝了,他表示孩子既是陆家人,也是范家人,提议将名字改为陆范家定,大家都同意了。
陆定一告诉儿子,他还有一个大三岁的姐姐。陆范家定知道后,根据父亲的线索去瑞金寻找。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线索都没了。
1981年12月,陆定一老人为了纪念妻子,写下《关于唐义贞烈士的回忆》的纪念文章。
1987年7月,赖章盛老师偶然看到这篇文章,觉得和母亲,张来娣的经历很是相似,给陆定一写了封信。已经56岁的叶坪见到父亲陆定一有些熟悉的模样,激动地喊“爸爸”。
陆定一老先生,赶紧上前,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满怀热泪:“义贞啊,我终于把我们的孩子都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