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说水浒》第411期（文/焦目）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其最大的特色，大概就是人物绰号了。其实，不光是108将有绰号，里面很多小人物也都有，诸如没毛大虫牛二、摽兔李吉、赛伯当王四等。至于王庆、方腊等势力的将领，部分人也有绰号，比如金剑先生李助、小养由基庞万春、郑魔君郑彪、灵应天师包道乙，在后期都有名气。
不过，一些人物的绰号，意思并不太明显，有些很容易理解错。
比如在梁山108将中，排名第105位的郁保四，他的绰号是险道神。因为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看起来高大壮硕，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所以我就一直以为，这个“险道神”是一种比喻，把郁保四比喻成危险道路上的神。
新水浒中的郁保四形象
实际上，这个理解是错误的，因为“险道神”确实是比喻，但不是“危险道路上的神”，而是“显道神”。
险道神的来历
进入文明社会之前，先人们就特别重视死亡。先秦时，荀子还在《礼论》中说过“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事死如生，事亡如存。”明清时期，人们葬礼中常常提到两位神祗，那就是“显道神”和“开路神”。
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金瓶梅》
这里所说的“开路鬼”和“险道神”，其实就是开路神和显道神。葬礼中，人们用纸扎的人俑来代替这两位大神，出殡时在前引路，主要是用来驱除鬼怪，引导队伍前进。那么，开路神和显道神的来历又是什么呢？
答案是方相氏。
东汉方相氏石刻
轩辕黄帝周游，元妃嫘祖死于道，令次妃嫫母监护，因置方相以防夜，盖其始也，俗名险道神、阡陌将军，又名为开路神。——明代刘元卿《贤弈编》
黄帝的妃子在半路上死了，因为害怕晚上被鬼怪侵扰，所以黄帝不但让另一位妃子看守，还发明出一个“方相”来为元妃守夜。
从刘元卿的记载可以发现，后世所谓的开路神、险道神，都是由黄帝时期的“方相”演变而来，方相也叫方相氏。
方相氏的形象
方相氏是什么样呢？先秦典籍中有不少记载。
方相氏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难，以索室驱疫。大丧，先柩；及墓，入圹，以戈击四隅，驱方良。——《周礼》
今人扮演的方相氏（来源网络）
从这几句话可以发现，方相氏看起来相当酷炫，不但浑身蒙着熊皮，而且还是黄金四目，看起来就很吓人。另外，方相氏上身穿黑色衣，下身是红色裙，一手拿着戈，一手拿着盾。这身装备，一看也不简单。
方相氏名字何意呢？一种说法是，方相氏要相看四方，威慑四方鬼魅，故名“方相”；另一种说法认为，方相是汉代出现的词，意思是“放想”，指相貌可怖。不管哪一种，或许是二者兼有，都说明，方相氏相貌骇人，不但人怕，连鬼也怕，所以他能震慑四方鬼怪，令人和鬼都不敢靠近。
正是因此，所以黄帝用方相氏来为元妃守夜。
郁保四卡片
后世的文学作品中，也常常用“方相氏”来形容一个人张得很丑很吓人。比如，水浒中的郁保四，他就“貌似金刚”，到过寺庙中的人都知道，金刚都很凶神恶煞；凌濛初《初刻拍案惊奇》中，有一人“伛兜怪脸、尖下颏、突兀高颧、浓眉毛，压一双赤眼”，被形容为方相；《太平广记》中有一个故事，没说方相具体相貌，但是“人见之，或怖而死”，可见有多恐怖。
从方相氏到险道神
从《周礼》中可以知道，方相氏有两方面作用，一个是“时傩”，也就是傩戏；一个是“大丧”，也就是皇帝等人的葬礼。不过，傩戏方面，方相氏在唐宋时期逐渐衰落，慢慢从宫廷发展到民间。在葬礼方面，方相氏的地位也逐渐降低，从只有皇帝能用，到后来民间百姓也能用了。
究其原因，就在于神越来越多，所以方相氏的“垄断地位”被打破了。先秦以后，钟馗、判官、黑白无常、十殿阎王、五道神等先后出现，单一神变成了众多神，他们都能制约鬼神，甚至连桃枝都能克制鬼怪了。
敦煌遗书中的五道转轮王（即五道神）
唐朝之前，方相氏基本都由真人扮演，到唐朝时，就开始用纸扎的人俑来代替方相氏了。神奇的是，当时的人俑方相不是一次性的，而是可以多次使用，所以一些店铺会出租纸扎的人俑方相。
方相氏何时演化为开路神（鬼）和险道神？从目前资料来看，最早是在宋代。
宋代高承在《事物纪原》中，最早提到了险道神。其实，开路神和险道神意思一样，险道神也可以写作“显道神”，都有开路之神的意思。因为能开路震慑他人，所以显道神还常被人拿来做绰号。明末农民起义军的头领中，就有“闯王”“八金刚”和“显道神”等。
因为方相氏有“开路神”、“显道神”这两种不同称法，所以，后来人们干脆把方相氏一分为二，让开路神和显道神并在。明代许仲琳所著的通俗小说《封神演义》中，出现了方相和方弼，武王伐纣后，他们被姜子牙敕封为神，其中方弼封为显道神，方相封为开路神。
“开路”和“显道”对应，开路神和显道神的作用，也都是帮助逝去的人开路驱鬼，使他们死后不被鬼魅所扰；而方相的“相”有帮助的意思，许仲琳或许是受此启发，才创造出与方相对应的方弼，毕竟“相”和“弼”都有帮助、辅佐之义。
随着封神故事的流传，方相和方弼两兄弟也因此名气大噪，他们逐渐取代了方相氏在葬礼中的地位，演变成为专门负责驱鬼的兄弟俩。
其实，直到近代，乃至于现在偏远地方，葬礼中中仍然会用纸人方弼、方相为葬礼队伍开路驱鬼。不过时间久远，所以很多已经不知道为何扎纸人、纸人有何作用以及叫什么名字了。
明代《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的开路神
开路神和险道神，又是什么样呢？与方相氏一样吗？明刻本《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开路神是“须赤面蓝，头戴金冠，身穿红战袍，脚穿皂皮靴，左手执印，右手执戟”的形象。到后来《新刻出像增补搜神记》中，“开路神”更是道士形象，而且目慈面善。
明代《新刻出像增补搜神记》中的开路神
这是因为，宋代重视道教，道教为了扩大影响力，不断改造民间神祗，拉入道教体系。所以，道教把方相氏“改造”了。方相氏也因此从恐怖的恶鬼，变成了慈眉善目的“开路神”“险道神”两位吉神了。
不过，这种形象的改变并不彻底，在一些文学作品中，方相氏也罢，开路神、险道神也罢，依然还保持这骇人的形象。
水浒中的郁保四就是，他身高一丈，看起来就像是寺庙的金刚一样吓人，所以宋江让他掌管帅字旗。因为这种形象，即便是战场上，也足以震慑敌兵。宋江率军征讨田虎时，被乔道清以妖术困在昭德城外，众人始终冲不出去，郁保四身中两箭，依旧牢牢掌着帅字旗。乔道清见到，也不敢贸然上前。这场战役，实则多亏了郁保四。
以上就是郁保四绰号险道神的来历及演变。
参考资料：施耐庵《水浒传》；兰陵笑笑生《金瓶梅》
张琦《古代葬礼中的开路神、显道神探源》
王铭《开路神君: 中国古代葬仪方相的形制与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