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一文中塑造最成功的形象一个是香雪,一个是凤娇。香雪的完美不待言说,她是作者特意塑造的一个理想的女子,甚至有些超尘脱俗,而凤娇更具现实意味,身上的烟火气最浓,更具悲剧性,也更让读者产生共鸣,在香雪这颗耀眼的“明星”身边,也更容易被人忽略而遗忘。
火车来了,香雪第一个出门,紧接着就是隔壁的凤娇。火车旁,在一群女孩中间,凤娇可能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但是绝对的主角,她最具青春活力,朝气蓬勃。她风风火火,总是冲在最前面;她眼疾手快,引领话题,最先发展金圈圈和小手表;她咋咋呼呼,卖弄风骚,一看见“北京话”,便设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主动搭讪,把握机会,与北京话“交锋”,不落下风,不失风趣。一句“撕烂你的嘴”,又展现她作为农村女孩的犀利和泼辣。总之在这群姑娘当中,凤娇是最精明,最伶俐,最风骚,最能干,可谓女中豪杰。
凤娇对“北京话”的一见倾心,毫无遮掩,众姑娘们看在眼里说在嘴上,姑娘们对此可谓既嫉妒,但绝无半点“恨”。姑娘们是无力争,而香雪是无意争。姑娘们对凤娇和“北京话”的谈论让她既喜又羞,这种谈论似乎宣告了她和北京话“天生一对”的既成事实,让她沉浸在虚幻而又真实的甜蜜中。当话题从北京话的白转移到香雪的白时,凤娇似乎感到一丝现实的威胁,似乎香雪和北京话才是天生一对。而一个姑娘反击凤娇的话“我们不配”,更是对凤娇最大的打击,犹如晴天霹雳,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显然包括凤娇,更是特指凤娇。
“我们不配!”我们是谁?潜在的他们又是谁?我们是台儿沟的姑娘,我们是孤陋寡闻的农民,我们有的只是鸡蛋,大枣和核桃之类农产品。他们是北京话,坐火车的人,来自北京的城里人。他们有着白皙的皮肤,干净的衣服,说着带北京腔的普通话,他们头上有金圈圈,手腕上有小手表,不常见的纱巾和发卡。他们在我们面前有天生的优越感,我们在他们面前存在无比自卑感。我们和他们中间存在一个“城乡差别”,我们跟他们在饮食、服饰、物品、见识、语言等都不一样。两种生活,两种世界,两种人生,我们与他们之间存在不可逾越的阶级鸿沟,距离可谓咫尺天涯。穷人身上天然地敏感自卑让他们很清醒地认识到“我们不配”。姑娘们似乎做到了旁观者清,而凤娇却是当局者迷。凤娇真的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吗?作为一个精明的女子,凤娇对这个问题有着清醒的认识。有时她想起姑娘们的话“你担保人家没有相好的吗?有没有相好的不关凤娇的事,她有没想过跟他走,可她愿意对他好,难道非得是相好的才能这么做吗?”面对冰冷的现实,凤娇可能动摇过,绝望过。现实就是这样的残酷无情,难道就应该安于现实,屈服于命运。凤娇选择做一个生活的反抗者,于绝望之中产生渺茫的希望并付诸行动。凤娇只能欺骗自己,安慰自己。如果说香雪用上学读书去反抗命运,那么凤娇便是用青春,用爱情,甚至婚姻来反抗命运,改变人生。一方面她的爱情是悲哀的廉价的,另一方面她的爱情又是如此的纯粹,甚至神圣。她愿对他好,不求回报,不求结果。你可以说是“不求收获,但问耕耘”,也可以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越反抗,越悲剧,凤娇反抗到底如何呢?
凤娇以农村人特有的观念或者精明与“北京话”谈着恋爱,做买卖过程中或礼尚往来,或拖延时间,或关心体贴,凤娇心存侥幸,希冀他俩日久生情。北京话是如何看待这一切的呢?北京话既不拒绝,也没有什么承诺,一切随意。或许他压根就厌恶这一表露阶层特点的恋爱和交往方式,但他很享受在一段疲惫的旅程后与一个乡村女子的“暧昧”,满足那种很有“女人缘”的虚荣,或者他等待机会,放长线钓大鱼。北京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直到热情的北京话告诉香雪他爱人有个亲戚就住在站上。他的真实面貌才逐渐清晰起来。“香雪并没有住,更不打算找北京话的什么亲戚,他的话使她感到委屈,它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香雪为何委屈?当她得知北京话为有妇之夫时,显然他向凤娇隐瞒了这一点,这相当于一场情感欺骗。他是个骗子,衣冠禽兽。他帮助香雪,香雪感到委屈,我们可以设想北京话那种近乎献殷勤的“热情”嘴脸,相比于凤娇的泼辣风骚,他可能更垂涎于香雪的美貌,香雪更白,更有文化,更有气质和内涵,和他距离上更近。香雪和他属于一种人,而凤娇属于另一种人。不管他“爱”的是谁,这都是对凤娇和香雪的不尊重,一,他是有妇之夫;二是香雪和凤娇是好“闺蜜”,他既跟跟凤娇保持暧昧关系,又向香雪暗送殷勤。是什么让一个小小的火车乘务员在乡村女性前有如此的优越感,甚至有些肆意妄为,视这些乡村女孩为随意挑选的商品,以为稍稍一“主动”,便可俘获她们的芳心。城乡差距造成了这一切,他的城市身份使他有了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他对乡村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歧视。她们是香雪通过一群可以被随意拥有的女人,只要愿意。她们是可以被随遇玩弄的可怜虫。她们是一群无知却十分饥渴的少女。这群女孩完全被物化商品化,他们在道德上没有任何愧疚和负罪,作为中学生的香雪敏感而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她和凤娇之所以遭受北京话的欺骗和冒犯,一切源于她们的台儿沟身份,农村人的身份。这是天生注定的,生在了台儿沟,便自然拥有了农村人的身份,这是一种“屈辱”的身份,要逃离这种身份,必须付出极大的努力。香雪通过上学,逃离农村。而留给凤娇的只有婚恋这条路。越反抗,越悲剧。个人如此渺小,凤娇的反抗,充满了悲剧意味,她遭遇了一场情感欺骗。凤娇可能是香雪的另一种命运,另一种人生,是那个年代农村女孩的大多数命运和人生。
“凤娇!我怎么办呀?我怎么呀!”火车带着香雪离开台儿沟的时候,香雪第一想到的是凤娇的帮助。沿着火车道找她的也是凤娇“第一个是凤娇,凤娇身后是台儿沟的姑娘们。”凤娇就像香雪的守护神,她们的命运如何呢?相比凤娇,香雪看似有一个美好的前程,那个年代通过高考改变命运何谈容易,香雪的命运可能跟《平凡的世界》的孙少平是一样的,最终还是留在了农村。香雪的命运或许凤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