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唐代诗人,陈子昂是一个扭转唐诗靡靡之风的关键人物。
魏晋时的齐梁年间,流行辞藻靡丽的宫体风格,艳情诗大行其道。魏晋风骨之后,近百年的时间,中国几乎没有出现一个写诗写得好的诗人。
到唐朝初年,诗歌的风格仍然以李世民所作帝京篇系列为主,也就是延续了宫体之风。吹吹牛,搞搞情调,距离“气势恢宏”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初唐四杰的骆宾王读到李世民的诗,有点生气。自己提笔也做了一首。开篇十个字“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磅礴大气,把李世民的那一句“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甩出好几条街。
近代文学家闻一多评价骆宾王的《帝京篇》时,赞叹说到:“洋洋洒洒的巨篇,为宫体诗的剧变。仅仅篇幅大,没有什么,要紧的是背面有厚积的力量撑持着,这力量,前人谓之气势,其实就是感情。所以卢骆的到来,能使人麻痹了百余年的心灵复活。”
“卢骆”指的就是初唐四杰'之二的卢照邻和骆宾王。给骆宾王的帝京篇点了一个大写的赞。
骆宾王点燃了大唐诗歌神坛的第一缕香。
之后,又有一个人为这缕香续火,才成就了唐代诗歌从奢靡到雄壮瑰丽的华彩篇章。
这个人就是陈子昂,《登幽州台歌》的原创作者。
陈子昂,公元659年出生,四川射洪人,字伯玉。出生时家里有房产有田地,是个富二代。
他的父亲陈元敬,22及第的文官,乐善好施,行侠仗义,曾在灾年拿出自家存的粮食救济灾民,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后隐居蜀中。
陈子昂自小不爱学习,家里长辈随着他的性子,任由他在小伙伴中间颐指气使,狐假虎威。
终于有一天,这孩子玩大了,拿着一把剑就要仗剑天涯。结果刚出门就误伤了别人家的孩子。回家被父亲好一顿责打。
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被打,还是很丢面子的事。
陈子昂咬牙发誓说,再也不出门惹祸了,我要好好读书,将来报效国家。
小陈同学虽然没读过书,然而誓言一出,驷马难追。一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写了一张纸条贴在门上:我在读书,谢绝拜访!
从此博览群书,经史子集无所不看,四书五经无所不读。
有一天,他觉得自己肚子里有点墨水了,就想去长安参加科举考试。“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是陈子昂第一次到长安。聪明的小陈了解到参加考试前,如果及时向导师“行卷”,可以增加中举的概率。
所谓“行卷”就是把自己平时的作品集结成册,送给导师批阅,得到导师认可,就说明平时成绩还不错,一旦临场发挥不好,平时成绩还可以救个场。
可是小陈老爸根本不想管他的事,拼爹失败,只能靠自己。鉴于第一次科考落榜,今年他必须逼着自己拼一把。他居然成功举办了一场自己的行为艺术秀。
他一夜未睡,脑子里有了一个绝佳的创意。他放出话去,说自己有一张绝世名琴,是祖上传下来的,到他这一代,已经好几百年了。
这张琴和司马相如的“绿绮”琴形同姐妹,某日,他要在居住的酒店大门口,举行拍卖会,请大家抽空一睹绿绮的风韵。
唐朝以前的音乐叫“清乐”。唐朝之后,西域、印度等地的异域音乐传入中国,和清乐融合,形成了丰富的“燕乐”。
因为古琴的音量小,不适合在大庭广众演奏,所以,很多爱热闹音乐的人开始玩儿琵琶、箜篌等乐器。
刘长卿有《听弹琴》为证。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古琴曲高和寡,成了收藏品。但是爱琴懂琴的大有人在,比如李白、白居易、王维等,都是玩琴的高手。
小陈同学那一年24岁。酒店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他端坐琴桌 闭目静心之后,抚琴一曲,翩然若仙。琴声也不负众望,听者频频点头。
有行家近前鉴宝,琴身通体黝黑如墨,隐隐泛出仓绿之色,琴内镌刻“桐梓合精”四个字。
果然是传世之宝。
大家轮番加价,都想把琴买下来。忽然有人愿意出千两之金,话音未落,小陈举锤匝向绿绮,顷刻间,桐木梓木分了家,琴段声裂,似乎有呜呜的哭泣声传出来。
陈子昂不慌不忙,把提前准备好的诗稿逐一发给众人说,琴再好,也没有我写的诗好。
毁了一张琴,陈子昂一举成名,并且顺利及第。
步入仕途之后,陈子昂本来想大干一番事业,他直言纳谏,不被采纳,一度入狱。
契丹攻入营州时,陈子昂尘冤,后随军出征,到了幽州附近。
这期间遇到了一个草包上司。所谓将熊熊一窝。这个草包谢绝小陈的所有合理化建议。小陈壮志未酬,郁闷的不行。
他想出门透透气,打马出营,来到了蓟北楼的幽州台。登台之后,怀古思今,仰望茫茫天地,越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想起自己报国之志,虽是男子汉大丈夫,却无处施展抱负。郁闷之情悠然而发,脱口而出四句话,22个字,句句映照古今,字字苍劲有力。
第一句“前不见古人”,意思是翻开前面的日历,那些礼贤下士的明君都不见了。
第二句“后不见来者”,再翻后面的日历,看不到求贤若渴的君王。
第三句“念天地之悠悠”,俯仰于天地之间,岁月悠悠,是谁在呼号“逝者如斯夫!”山河壮美,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这浩荡长风,吹动我的衣襟,也曾吹动过多少古人的衣襟呀。
第四句“独怆然而涕下”,少年立志仗剑天涯,如今快奔四了,毫无建树,只能独自落泪,暗暗哭泣。
前两句打破时空界限,后两句仰天常问,问天问地,也是在问自己。屈原有《天问》,陈子昂发扬光大,不光问天,捎带问地。
四句诗,读起来如鼓争鸣,眼前一个侠客,踏着烈烈长风,踏古而来,他一把扯下背后的剑,还要它干什么,我的诗就是我的剑。
每一个字都是吹响的号角,我以肺腑敬天地!
酒斟满,泪擦干,这一身铁骨峥嵘,宁折不弯!
这批千里马,终究没有遇见自己的伯乐。
陈子昂英年早逝,离开大唐的时候,只有42岁。
多年以后,有一个后辈怀揣对他的敬意,跨越万水千山,来到陈子昂的埋骨地,深深一拜,久久不起。
他就是诗圣杜甫。
老杜说“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陈子昂的名字果然镌刻在天地之间,他被尊为“诗骨”。
陈子昂的“诗骨”之风,改写了齐梁诗歌中的空洞萎靡,让唐代诗歌走向了刚健豪迈,为盛唐诗风奠定了基础。
唐朝开启“无诗不入唐”的时代,续写以诗为经,以诗为教的新诗篇。